皇甫靖只觉得一口气从丹田冲到嗓子眼上, 语气不自觉的严厉:
“这是怎么回事?伤到这个地步你怎么连处理也不处理一下?当真不要命了吗?”
然后他瞧见她目中罕见地露出一抹讶色, 收回了手臂, 神色有些不自然。
皇甫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呀,当下便挽起裤管又返回了对岸,寻了些纱布绷带又问小田要了些金疮药, 这般准备了一下又踏了过去。
看着她又将手臂包得紧紧实实的,皇甫靖一阵心头火又冒上来, 这次再不由分说地夺了她的手臂过来放在膝上, 难免有些小心笨拙地为她上药。
“这伤是捉鱼时弄的?”
“……”
她不答, 皇甫靖也当她是默认了。
他一个大男子汉, 心思没有那么细,动作也没那么轻柔,但皇甫靖已经尽量地使自己小心, 仍将药撒了些,他懊恼地叹气一声,一抬头,只见一双死气沉沉的眼望着自己。
真的很像啊……若但看这张脸的话, 可皇甫靖现在也明白了,眼前的人不是如沁,如沁是再也回不来了。
千辛万苦终于将绷带给缠上,虽不知里头如何,但至少在面上看来,他这包扎技术还是不错的。
“如何?我可有弄疼你?如——” 到底是习惯了,不自觉的喊出那人的名字,幸得他悬崖勒马。
可眼前人的目光还是冷了下来。
不一会,她又转过头来,缓慢地道:
“你可曾想过,现如今你们陷入这般只守不攻进退两难的局面是为何?夏丘怎么会知道你们的秘密之行。”
皇甫靖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正经的同他讨论这些事情,愣了愣,方回答道:
“你是想说我这些人里面有夏丘国的细作吧?”
他这样说,便代表皇甫靖也是想过这么个问题,只是每每想到此,心中便有一阵钝痛,现如今陪他在这儿的皆是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皇甫靖是不愿怀疑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
“你向来如此,对万事都怀有恻隐之心,理当学学老爷,有取有舍。”
“……” 她说的没错,皇甫靖无法反驳。
他爹也总爱说他太过心软,须知战场无兄弟稍不注意就要引来杀身之祸。
可这话若是从她口中说出,皇甫靖也不知怎地感觉有些异样,无意识地瘪了瘪嘴,道:
“可人若是没有情意,同那一天到晚知道吃喝不通人事的畜生有什么区别?”
“即使没有情意,人也可以照常的活着。”
她在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瞧不出一点喜怒来。
皇甫靖又道:
“可人与人之间总有着千丝万缕的羁绊,也正是这些羁绊使得我们悲欢喜怒,演便众生相,正如我与如沁,如沁与你,若真是像你说的,人活于世,竟是一点情意都不留,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羁绊...”她的眼神顿空了一下,认真思考了一下,方回过头来,望着他认真地道:
“那不过是温饱思□□下的产物罢了,当你终有一日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存活于世的理由都没有时,是没心思想这些所谓的羁绊的,光是存活,已然耗尽平生大半气力。”
她的目光总是如此隐忍而灼热,愚笨如皇甫靖,在此刻亦顿悟,她这番话的意思,诚然,许是自小过着衣食无忧娇生惯养的生活,他的某些认知的确是狭隘且片面的。
眼前的她便是活生生一个例子,他虽对她了解并不多,可依照那些模糊的记忆看来,她的生活并不是好的,至少相较于如沁,她算得上在血雨腥风中走过,见过的东西自然比他多,他皇甫靖一个光有满腔志气却没有多少经验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她?
她连名字都没有。
皇甫靖突然有些好奇:
“我该是叫你如沁还是什么?可这样会不会有些欠妥?不好不好,你可有其他名字?”
她的眸子闪了闪,倒是想起了某人时常‘温丫头’‘温丫头’地叫着自己,那委实也算不上什么好名字,因而她只是沉默着,并不说话。
皇甫靖想她也是没有名字的,想了想灵光一闪道:
“如沁生在十一月正是深秋时,你与他一卵同胎同一日出生..那这样可好?你便叫做十一,温十一,你且看如何?”
皇甫靖显然来了兴致:“不然叫晚秋?温晚秋?可这好似有些复杂了,唔。。。还是十一好些,简单又好听记着也方便,你看如何?”
“不好。” 却没想到立马遭到了当事人的严词拒绝,她别过头去,皱了眉,有些冷峻:
“我不需要什么名字。”
“哎?” 皇甫靖有些小失落:“人总得有个名字才是。”
他终究把她的手臂包扎好了,不见得多精细,但也能看出来是用了心的。因着蹲在地上许久,皇甫靖站了起来欲好好活动活动身子,适逢有一小兵瞧见他了,说了句:
“教头儿,咱们这里已经搭好一个了,可看着总有些奇怪,您说您要不要亲自过来看看?”
“哎!这就来!” 皇甫靖响亮地应了声,便要朝前走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
“那细作你打算如何,若姑息养奸只会后患无穷。”
皇甫靖顿了下:“这几日我会留心看些。”
她也不再说什么。
这边厢,容宝金与容七一个当厨娘,一个做烧水工也有两日了,容七倒是适应,毕竟她的职责只是从为一个人烧水变成了为一加无数个人烧水罢了。
于是她抱着激动又紧张的看戏的心情为她二姐深深的担忧,但两日后,容七发现自己错了,堪堪大错特错。
容宝金曾说:自己厨艺不精,只盼大家莫要笑话才是。
容七现在想起来,真恨不得回到两日前将她二姐那张嘴巴给缝起来,真是张谎话无数的妙嘴儿啊,若容宝金这般手艺都算得上厨艺不精的话,那天底下大抵就没有能入得了她法眼的美味佳肴。
最为直观的证据便是,每每她二姐做的饭菜刚刚端出去,都是闭着眼睛还没数到一百呢,那空盘子就已经被端了回来,如此反复无数次,那么一大锅菜不一会儿便见了底。
其实做饭的不只容宝金一个,她身边也留着几个打下手的,她也只是在关键的地方加些作料,控制火候,出来的效果就是非凡,越来越多的将士们扎着堆欲一堵这新晋厨娘的风采,回来后届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各在哪方。
如此手艺好又绝色的厨娘,自然受万千追捧,容宝金八面玲珑,又极会做人,每每遇上他人,皆以笑待之,一时间好评无数。连带着容七,也感受了下受男子追捧的感觉。
真真正正爱屋及乌,红颜祸水也。
此事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厨房中囤积的粮物很快就没有了,容宝金已经尽量使菜品变得简单,但因着军中人数众多,又得尽量保证每个人不被饿着,便有些两难了。
这样不过两日,厨房的物资已经所剩无几,容宝金先是和管理厨房灯后勤的兵说了,可又等了一日也不见有人来补给,在这般特殊情况,也情有可原,因而在某日,她便寻了个好时机将此事同皇甫司文轻描淡写地提了提。
皇甫司文想了想,也同意了她亲自去不远处市集采购食材的提议,毕竟这些事向来由原来的厨娘做主,眼下她一走,这担子便自然地落在了容宝金的肩上。
只是那地方在夏丘的领土范围内,为保她这一行的安全,皇甫司文又派了几个精兵一路尾随她们其后,以备不时之需。
当日下午,一辆载着她们的马车已经徐徐从营中出发,此行容宝金特地将那两个小丫鬟留了下来,只带了容七同行。
容七许是‘公务’繁忙,浑身都腰酸背痛乏力得很,好不容易得了些清闲时光便要好好放松一下,因而几乎是一上马车,容七已经摇晃着脑袋一睡不醒了。
其实也并未花费多少时间,一路沉默无言地行进了约有一个半时辰,已经能隐隐瞧见不远处市集人声鼎沸的模样,这时他们便在不远处寻了个地方下了车,容七揉着朦朦胧胧的眼睛追在她二姐屁股后头,身后有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一身便衣,提着两个大篮子。
这地方不同于先前她们落住的那个城镇,还要更大些,算是夏丘与大庆交接边境处较为繁华的一处城镇,生意也多做的是边境外贸,许多他国的东西也能在这百米长的市集中瞧见,她们走了一路,已经瞧见不少大庆京城中才能瞧见的好东西。
好比说,她二姐眼下正握着的这盒玉锦香粉吧,店家正绘声绘色地介绍着这东西多好多好,说是从那南边的南兮国传来的宫廷御品,其香沁人百里余香,若是抹上了,保不准这世上最为英俊之人都要为小姐您折断了腰。
说这么多,也不过是要诓骗她二姐迷了心智买上十盒八盒。 还说什么南兮国的宫廷御品,别说骗不了她二姐了,就连容七这向来素颜朝天的人也晓得,眼下这玉锦香粉的出处分明是京城的玉锦香坊,哪里是那劳什子南兮国能做出来的?
那店家许是想着大庆与夏丘如今关系紧张,故不敢说此香是出自大庆的香坊,小本生意,容不得什么差池,也算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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