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点燃了火烛,接着响起敲门声,李秀进门,开口就是抱怨,“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好了,这声音,如泣如诉,和闹鬼一样,听起来渗人。”莫小荷抬眼,很认真地打量表姐,片刻后,竖起大拇指,真有学问,如泣如诉,都会用形容词了,可见林秀才功力非比一般,潜移默化地影响不小。
哭声像闹鬼,她是认同的,总之半夜听见女人哭,让她感觉很不美妙。
有住客不管那个,在房间破口大骂,这下,原本睡得沉的人全部醒了,客栈闹哄哄一片。福运来不愧是大店,掌柜得到消息,在后院衣衫不整地跑过来,挨个登门道歉,承诺住宿的银子减半。
能来在福运来住宿的,谁也不差几两银子,掌柜承诺,每位客人送上自产的香露,全当是赔罪,这下,客人才不说什么了,包括怨念极深的李秀,都一副满意的神色。
福运来最闻名的不是客栈,而是香露,每年的香露产量有限,女子尤其喜爱,沐浴之时滴在浴桶几滴,那香味至少能留十几日,引得达官贵人争相购买,如不靠关系,普通百姓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可见,福运来这次是下了血本。
天亮离开客栈,掌柜亲手送上香露,莫小荷打开瓶子,马车内顿时飘着浓重的香气,熏得她直迷糊,香露和精油类似,她没有兴趣,随手送给表姐李秀。
那个哭哭啼啼让整个客栈大乱的罪魁祸首,莫小荷见过,正是那朵和圆胖子在河边偷情的白莲花,她脸颊浮肿,上面有一处清晰地巴掌印,眼睛红红的,走路摇晃,看起来娇弱不堪。
白莲花哭哭啼啼地爬上了马车,还不等坐下,就被人从马车内扔出来,她站立不稳,尖叫一声扑倒在地,手擦着地面,手掌被石头割出血来。
又是一阵嘤嘤地哭泣声,莫小荷额角青筋跳了跳,她一点同情的感觉都没有,只想发火。
“呜呜,夫君……”
白莲花踉跄着爬起来,周围立即冒出好几个正义人士,路过的老大娘好心地把她搀扶起来。
“太狠心了,怎么能对娇滴滴的小娘子这般呢?”
“就是就是,我看看,脸上还有红印子,八成是被她夫君打的!”
人们爱看热闹,有热闹就扎堆,莫小荷一行人的马车被人群拦下来,无论向前还是向后,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马车内传来一阵咳嗽声,接着,一个面色苍白,眼下青黑的男子撩开车帘,冰冷的眼睛向外扫了一圈,淡淡道,“她不是娘子,已经被休了。”“哎呦,兄弟,看你腿有残疾啊!”
男人的腿以不正常的弧度弯曲,人群中有那眼尖的,一眼看出,众人点点头,看来是误会了,一定是小娘子的夫君不想拖累她的后半辈子,所以才休了她。
“你要想开些,有娘子照顾比什么都好,你总不能靠爹娘一辈子吧,再说她死心塌地跟了你,你也不能……”
人们总是想当然,根据眼前的一切,推测出个大概,并且认定为事实真相。
白莲花眼眶红红的,趁机扶着马车,还想要上去,她苦苦哀求,“夫君,当年是你给香儿的爹爹治病,爹爹让我报恩,唯有以身相许,所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嫌弃你……”
众人夸赞白莲花有情有义,对她更是同情,七嘴八舌地劝说,让她夫君别那么死心眼。
莫小荷冷笑,心中又明白几分,果然没乱用同情心是对的,怕是昨夜胖子所说,八成是事实真相。
“可是,我嫌弃你,怎么办呢?”
男人声音很轻,不带一点感情,他目光清亮,眼神能直达人的心底,“昨夜我说得很清楚,以后我们没有一点关系。”如此决绝的话,在他口中却很动听,围观众人想,若他没有伤到腿,怕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真是可惜了。
顾峥听到说话声,心中一紧,再看到车内之人,当即扔了马鞭,寻找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怔怔地,不知如何上前。
当年,陪着他一起流浪的大哥,后来被家人寻走,即便是快二十年了,那人的面容还是如此清晰,这些年他走南闯北,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恩人,如果没有大哥,自己早被冻死饿死了。
多年后的再次相遇,大哥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顾峥清楚地记得,大哥被一个穿着绸缎衣衫的老爷领走,像是有钱人府上请的管家,他听见管家自称“老奴”。
马车上的男人似乎习惯了别人诧异的视线,他看着白莲花,忽然,脸上出现了温润的笑意,就连莫大丫和李秀都为这抹微笑脸红,身体上的残疾一点不影响到他的容貌,反而让他多了一丝清隽气质。
“报恩,然后报到别的男人床上去了吗?”
说完,男人放下车帘,他的话如一道惊雷,让围观众人被雷得外焦里嫩,听着意思,他被了戴绿帽子。
这下,周围人齐刷刷地盯着叫香儿的白莲花,眼神立即就不对了,无论如何,女子必须守得名节,和别的男人厮混,这是谁都不能容忍的!
香儿面色煞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那么要脸面的人,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曝家丑?
第290章 逆鳞
场面再次陷入混乱中,白莲花香把头摇成拨浪鼓,一个劲儿地反驳,“夫君,你听我解释,不是的!是那个胖子想要轻薄我,我拼死抵抗了的!”
香儿呜呜地悲戚,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哭晕过去。
众人摸不着头脑,莫不是马车里的瘸子误会了?据说人在身有残疾的时候会变得格外偏激敏感,家有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跟着瘸子过日子,跑前跑后地伺候人,的确有点憋屈。
“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看你家娘子就是个本分的!”
众人也是好心,劝和不劝分,何况如果被强,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小娘子本就是受害者,心里够苦了,万一得不到理解,想不开了,那可是一条人命。
周围乱哄哄的,人群不肯散开,己方的马车只能被堵在一侧,动弹不得。
昨夜被吵得没睡安稳,刚吃过饱饭,莫小荷打了个呵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突然,她感觉到车帘子被掀开,一道黑影在车门口停留,然后坐在她对面。
揉揉眼睛,莫小荷打了个呵欠,她以为表姐去而复返,见夫君顾峥面色不太好看,瞬间精神了些许,“夫君,看你脸色不好,可是累着了?”
顾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正在走神中,丝毫没听见自家娘子说了什么,他抬起头,面对一双关切的眼睛,有片刻的怔忪,“我没事,不过遇见了故人。”顾峥不爱交际,莫小荷以为是曾经走镖的兄弟,点点头,“要不我去表姐马车那边坐会儿,你请他上来喝杯热茶?”
难得在异乡相逢,总得寒暄几句,等一会儿外面的人散去,一行人就得快马加鞭地赶路,留下的时间不多。
“不用了,他也在马车里坐着。”
顾峥摇摇头,恨不得立即上前去相认,想到刚刚的一幕,他忍耐下来,此刻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他目睹大哥的家丑,一时间不晓得怎么面对。二人相顾无言,平添尴尬而已。
窗外,朝霞满天,金灿灿的阳光化成一道道的丝线,透过轻纱,折射到红木的小桌上。清风里杂糅着花草的香气,沁人心脾。
莫小荷望着天空中的云朵,做了个深呼吸,她给顾峥倒上一杯热茶,心里却琢磨,那个腿有残疾的男子,定然和他的交情不错,顾峥面对在意的人,总是会为对方着想。
她隐隐约约想起,似乎是有那么一个人,顾峥提及过,那时候他被人打骂,别人都当他是个丑陋的叫花子,按照大吴人一切看脸下菜碟的性子,他的长相为人所不喜,要个冷馒头都困难。
同样和他在一处的大哥不同,本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被人贩子掳走又机智逃脱,两个人住在城外的破庙里,那人要吃食要水,总有人主动接济,也是唯一一个对自家夫君好的人。
“夫君,恩人的腿疾不知道是得病还是……若是璎珞姐姐在就好了。”
在莫小荷眼中,璎珞神乎其神,她给的药,立竿见影,就是府城最好的郎中,也不及她十分之一,人不可的貌相,不能因为璎珞年纪小就轻视她的医术,学医,更重要的是传承。
没有恩人照顾,就不会有现在的顾峥。莫小荷知恩图报,现在的时机不对,边境通往大越的城门关闭,不然她舍了这张脸去求求大越皇后娘娘莫颜,说不得有几分希望。
顾峥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很暖,他正要说话,就在这节骨眼儿上,马车外一阵骚乱,接着,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莫小荷撩开车帘,只见叫香儿的小娘子一脸绝望,嘴唇动了动,然后面色决绝地朝着自己所在的马车撞过来。
马车的外面四周用铁皮包着,下方有凸起,若狠心撞上来,不是脑浆迸裂,头破血流在所难免,万一撞到太阳穴上,怕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