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边说边走,几间开着的铺子,伙计们完全没有以前的精神头,无精打采,似乎是受到不小的影响,担忧以后的日子。街道尽头有个人力市场,平日里都是来镇上找活计的汉子,现下却是空无一人。
“呜呜,咋办啊,都说年后春种,粮价就下来了,咱们没在意,过年敞开肚皮吃,可算有了点油水,现在可好了,家里的米缸见底,日子可咋过啊!”
胡同内,传来妇人苦闷的声音,立刻引发邻里的附和,“可不是咋的,家里吃的大米干饭,要是掺上红薯,能吃两三个月呢!”
过了个肥年,同样把家里掏空,家家户户没剩下多少粮食,他们想不通,又不是灾年,咋就能把日子过成这样,要是粮价不回调,新粮又没下来,他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娘子,咱们回家吧。”
顾峥见莫小荷紧锁双眉,他抬起手,抚平她眉宇间的褶皱,哄着,“天寒,等回家,我给你做鸡汤馄饨。”
夫妻二人还不等离开,远处传来马蹄子的声响,几乎是短短的瞬间,一队人马呼啸而至,二人正走在街道中间,还是顾峥反应迅速,直接抱起自家娘子,快速闪到两侧的角落。
路过的一队人马风尘仆仆,似乎是远道而来,马背上的人统一穿着大吴士兵服,神色冷凝,看他们骑马的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绝不是如赵老五那类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边城守卫。
莫小荷目送那队人马远去,神色微闪,她用手拍拍胸脯,又握住顾峥的大手,刚刚若不是夫君反应快,以她的速度,说不得就葬身在马蹄子下,那群人冷酷无情,绝无可能中途停下,还好有惊无险,她面色白了些,却还算镇定。
顾峥眸色越发幽深,身上有一瞬间气场全开,有阴冷的肃杀感,莫小荷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捏了捏自家夫君的手,表示自己问题不大。
如此,夫妻俩只买了几样东西,回家的路上,途经表哥李河的打铁铺子,铺子门口站了几个陌生面孔,神色戒备,而铺子的牌匾,已经被摘下。
回到家里,顾峥关上院门,莫小荷则是松了一口气,身体放松后,她感觉遍体生寒,换了一身厚实的袄子,坐在炉子前烤火。多亏家里的木炭准备的多,这些木炭都是从大越运送而来,铺子存货几千斤,不到一个上午就被抢购一空。
屋内,传来张大娘的咳嗽声,她打了帘子出门,要到灶间给莫小荷做吃的,还嘱咐顾峥,“家里得备着点心,小荷好不容易有点胃口,必然是禁不住饿的。”
镇上点心铺子关门大吉,只能在家里做,做出来的几样糕饼,凉了后难以下咽,又干又涩,还要猛灌茶水才能吃下去,张大娘擀了面条,准备下汤面。
“张大娘,我有吃的,你腿疼,还是歇着吧。”
莫小荷上前扶着人,好说歹说,终于把人劝回,她和顾峥对视一眼,抽了抽嘴角,前几天张大娘做饭,总是放错调料,一家人连续吃几天黑暗料理,莫小荷想到那怪怪的味道,顿时觉得苦不堪言。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莫小荷眉心一跳,她好像过于担心,成了惊弓之鸟,以至于有人敲门,她立刻神色戒备,等门外传来李河的声音,她才放心。
“小荷,妹夫,你们没去打铁铺子找我吧?”
李河上门,手里拎着一小袋白面,他人精明,见粮价涨了以后,提前做准备,家里粮食很多,现在家家户户缺粮,爹娘让他先送过来一袋子。
“早上有衙门的人来砸门,给我一千两银子,告诉我和铺子以后再无关系。”
李河摸不着头脑,见对方得罪不起,只得委婉表示,铺子不是他自己做主,和林秀才合伙经营,对方根本眉头不眨,塞给他一张银票,直接把人赶出去。
胳膊拧不过大腿,李河看到银票,心里稍微安慰一些,这个价钱,他是赚了的。
打铁铺子一声不响换了东家,总要给铁匠和几个学徒交代,谁知对方言语上蛮横,让他拿着银子赶紧滚,以后铺子和他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就这样易主了。
第258章 一碗馄饨
堂屋里燃着两个炭盆,李河撩着门帘,热风扑面而来,他站在炭盆边,烤了烤僵硬的手指,唉声叹气。
这年头,民不与官斗,打铁铺子是他苦心经营的,从前被师傅虐待,干最苦最累的活计,起早贪黑,吃不饱饭,他咬牙挺着,因为自己有梦想。
无数个日夜,在屋顶漏风的杂物间,李河躺在破床板上,想象有一天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铺子,不需要多大,赚的银钱能养活爹娘,妻儿老小,让他们吃饱穿暖,他心满意足。
他的师傅回乡,铺子出兑,李河想接手,无奈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家里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他不能再让爹娘为难,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峰回路转,表妹莫小荷雪中送炭,他感激万分。
“我就是觉得憋屈。”
李河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茶碗愣神,他现在的情绪特别复杂,就好比养一个儿子,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将儿子养大成人,马上可以娶亲生子,给他养老,却被告知,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他被戴了一顶绿帽子,悲愤而又无可奈何,因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莫小荷正在措词,想着安慰表哥李河,她知道打铁铺子对他而言多么重要,从前生意不好,李河请不起人,自己又当伙计,又当账房,还要打铁,经常忙到三更半夜,饭来不及吃一口。等到饿得头昏眼花,错过饭点,只能吃着冷馒头,配着白开水,草草地糊弄。
“说的没错,孩子长大,亲爹找上门,并且给了抚养费,让你和孩子断得一干二净。”
莫小荷很是理解李河,不过对方他们得罪不起,只能往好的方面想,对方给了一千两,己方不算太吃亏,若是强行把铺子抢了去,小老百姓,也是状告无门。
天高皇帝远,那些人奉命行事,能给银子,并且多出打铁铺子的价值,算良心了。
“唉。”
李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灰意冷,路过铺子,看到被摘下的牌匾,他一个汉子,都有掉眼泪的冲动,“我几岁就被爹娘送到镇上当学徒,十几年没离开过铺子,想到那里再也不能去,心中酸涩,终究是意难平。”
顾峥站在门口,看了看远处的天色,灰暗的天际中间,夹杂着土黄色云,湿冷的风打透了棉布门帘,怕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他听着兄妹二人对话,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李河有心情打比喻,想来还是没受太大的打击。
顾峥想起家里还有点心,端出一盘,又忙着去灶间炖鸡汤,他没忘记,娘子想要吃鸡汤馄饨。
“罢了,好歹还有银子作为安慰。”
李河天生乐观,片刻后说服自己,面色好看了不少,他说起妹妹李秀和林秀才的亲事,两家查了黄道吉日,二月二龙抬头日子最好,若是错过,就得等到农历五月十八。
“林秀才已经及冠,老大不小了,林家着急,咱们拖着太不厚道。”
虽然中间准备时间短了些,好在李秀的嫁妆,文氏早已备下,剩下陪送的几样家具,就去木器店定做,多给对方点银钱,务必要在二月二之前赶制出来。
李河对于妹妹嫁人乐见其成,他想先立业再成家,如今立业的资本没了,他没借口拒绝文氏安排的相看。
许是话本子看得太多,被千金小姐和落魄书生的故事洗脑,他喜欢知书达理的女子,见到知府千金之后,念念不忘,每次到府城,都会幻想二人偶遇的场面。
“表妹,你也别笑话我,我才明白,这世道,有权代表什么。”
上面来人,收走苦心经营的铺子,让他滚,他不能有二话,否则会连累家人。
身份是难以逾越的鸿沟,如果说以前有什么好高骛远,不切合实际的想法,那么眼下,李河已从梦中惊醒。
“知书达理的未必是官家小姐,只要两个人脾气相投就好。”
这是莫小荷的观点,用现代的话来说,叫三观一致,不过她还是认为表哥眼光有点高。
不是什么人家都能培养出知书达理的女子,小门小户,吃饱饭都成问题,哪有银钱让女子读书习字?
一些商户人家,不缺银子,重男轻女,同样不会对女子管教,所以从一个女子的谈吐,很容易看出她的家境。
“我知道,可是哪有那么简单的?”
李河苦笑,当下,他没心思想儿女情长的事,边城太过压抑,城门关闭,粮价飞涨,战事一触即发。
原本他不相信两国开战,打铁铺子被那些人征收,给他敲响一记警钟,至少从目前关闭城门上来看,大吴不是没一点准备。
实际上,前两天,林秀才曾经找过他,劝说他南下,李河当时没当一回事,他铺子开得好好的,根本没想离开故土。
“我娘说我样样不如林秀才,学问不如他,我认,做生意不如他,原本我是不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