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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你丫闭嘴 (之蓝)



郎妪年逾半百,曾是孙氏的乳母,服侍她从江夏来到京城,她为人寡言,少说多做,办事谨慎得体,在一众下人中很有威信。她很少发表意见,但听见主人垂询,略一沉吟,答道:“二公子的眼光自不会差,只是家世模糊不清了些。”也没有详说。

孙氏让两个妪搀扶坐下道,孙郁清给她奉了一碗茶。孙氏润了润嗓子,道:“我慕容家素来清正自守,不结党,不立派,我儿已经贵为当朝国师,也不指望靠着姻亲关系去图谋富贵;若真攀了什么皇亲国戚,树大招风,反倒不利;我看她倒也无须非要显赫门第,咱们慕容家规矩不大,关键是要出身清白,为人端正,决不能给宗族抹黑。”郎妪和褚妪皆点头称是。

孙郁清也应和道:“是啊姨母,那姑子我瞧着便很好。她家世虽然低微了些,可也省去许多不必要的枝节麻烦,二表哥素来清高,中意她也定然不会介意她的卑贱出身。打小以来,二表哥他超然无争,从未见他为什么执着过,难得有一个让他挂心的人,就算各方面都差了些,但为表哥考虑,还是替他欢喜的,又怎么会挑剔;只要二表哥喜欢,那便比什么都强了。”

这番话让孙氏听来顺耳,她点了点头,目光推远,望向姚氏。

姚氏知晓女君这是在垂询于她,轻抖拂尘,颔首而道:“造作意念,毁人不浅,我慕容世家家世清白,女弟也不希望未来小君是一城府机心之人。那姑子虽然跳脱,但招式之间算得上大方磊落。”

孙氏连声点头。

这下,褚妪终于眉开眼笑,一拍大腿道:“夫人,您从前不是对两位公子奉道之事颇为忧虑吗?如今二公子想通了,要成亲了,他就不用奉道了!咱们慕容家有后了!”

这话说到孙夫人心窝子里去了,她矜持端庄的面孔上,终于流露出开怀笑意,欣慰点头:“是啊,我原以为两个孩儿都要奉道,如此一来断绝了慕容家的香火,我原为此伤神不已,可是两个孩儿各有意志,何况这是为了北宗,为了天下的大事,我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横加阻挠。如今可算苍天怜悯我,肯为慕容家传下香火。”

郎妪道:“既然如此,便着宝珠前来,将那姑子的家世身份再调查一番;夫人休怪老奴多嘴,虽是多此一举,也要杜微慎防。”

“说得有理,”孙氏点头,吩咐殷春道,“你去把宝珠叫到跟前来,我有话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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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护送顾柔回家后,钱鹏月派人来找国师过府叙话,国师坐车先行离开。

宝珠原本跟着国师送顾柔,现在一时得了空闲,便放慢脚步,一个人慢慢走回去。

过了铜驼大街,正要进入澎化巷,她突发奇想,想去看看石锡。

想到石锡,她不由得摸出了怀里贴身存放的香囊。

丝绣的石榴形香囊,上面的图案是她自个想的,绣鸳鸯戏水太唐突,绣斗鸡赶兔又太流俗,松竹梅花估计他也不会喜欢,于是她绣了一匹白色骏马在上面,配上金色的鞍鞯。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宝珠第一次见到石锡,是随国师前去北军屯营上任那会。那年国师十九岁,这个年纪空降中尉之职,总领全军统帅,自然会引起军队里老人们的不服,那些个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少年出来的硬汉,谁都不容易服谁,何况是对着像国师那般清秀白皙的斯文人,只当他一个无能书呆看待。这其中,闹得最凶的便是斥候营的副统领孟章和胡骑校尉石锡。

石锡母亲是胡人,他生得勇猛健壮,自小就在草原上练就一手绝佳骑射本领;胡人血脉里都流淌着一股野劲儿,自从前任中尉名将邝汉在樊城战役中殉国后,石锡就再也没服过谁,几个校尉里他瞅着谁都不顺眼,更别提新来的顶头上司国师。

而当时的孟章,虽然个子不高,可是他的斥候营已是功勋累累战绩辉煌,他手握大把军功,也不觉得这个细皮白肉的官二代国师有甚了得之处。

于是这两个搅事情的刺头凑到一起,便出来挑衅国师,向他讨教功夫。

石锡穿着黑色戎服,身缠缀银钉腰带,背着重三石的强弓,当着国师面儿,举起一对百斤铁权,在众人面前舞得虎虎生风,又放下来,胳膊肘一撞,将那铁权击得凹进去一个深窟窿,问国师道:“听闻中尉大人功法深厚,却不知硬不硬得过这铁权?”

国师答道:“你的胳膊比铁权硬,与其本座去撞那铁权,不如你来撞本座。”石锡要的就是这个:“那中尉可要小心了!”

一撞,石锡痛得捂住胳膊,竟然瞅着国师的胳膊发呆。

国师道:“你撞来之时,本座稍用了拧劲,与其说是你撞了本座,倒不如说是本座打了你了胳膊。打人发力不是直的,练功不光看力,要看内劲;人不光看形,要看内里。”

石锡傻了眼。孟章鬼灵精,立马见风使舵,向新任中尉大人以各种姿势表示臣服。

那会儿,宝珠觉得石锡这家伙,就是彻头彻尾一莽夫,除了五官端正,那大个子里一点脑仁儿都没有。

后来,国师率军在北方打了几场战役,北军在冀州和并州大获全胜,成了令西凉铁骑都闻风丧胆的百胜之师,诸营校尉对国师皆是拜服。后来国师升任国师之位,欲提拔石锡接他的班做中尉,开始遭到太尉云晟的反对,认为石锡有胡人血统,不适此朝廷中央屯军主帅的职位,又是国师力排众议,将石锡提了上去。从此,石锡更是忠心耿耿地跟着国师,从此来往愈发密切。也是因为这样,跟宝珠还起了一次冲突。

那会儿在秋天,北军陪护御驾在邙山狩猎,宝珠作为国师的家将也赫然在列,她骑着一匹白马,跑至树林中途,迎面飞来一箭,幸好她躲得快,没中箭,可是羽箭擦着她眼前飞过去,把马匹惊着了,宝珠一下子被摔下马鞍来。

石锡纵马经过,跳下来,拾起了宝珠后面的猎物。宝珠气愤回头,朝他道:“你射鹿就射鹿,射人做什么?”

“这不是没射着人吗,你没事吧。”石锡才看见宝珠,想起这姑娘刚刚折了马匹,过来搀扶她,被宝珠一把挥开:“什么没事,我差点被你射瞎眼睛,要是受伤你拿什么赔?”

石锡露出宽和笑容,站在她身边:“没那么夸张罢,我方才瞧见你打猎的身手,比男儿都强,许多士兵都不如你,着一支箭你必然轻轻松松就躲过去了。”

宝珠一听更为光火:“原来我还在你射箭计划的路线里啊?”她看见自己的战马垫起一条后腿,关节拉得笔直,已经不能正常抬腿,马鼻孔里直喘粗气,她心疼发怒:“我马伤了,这得要你赔。”

石锡蹲下身,握住马蹄,那马儿一阵躁动紧张,宝珠道:“你吓着它了!”“这是髌骨脱臼了,没事。”石锡说着从箭囊口抽出一段束缚的麻绳来,捆住马受伤那条腿的飞节,松一圈紧一圈地缠好。

宝珠看了一眼他:“这你也能治?”“来搭把手。”石锡咬着绳索的一头,将之捆绑到系部,让宝珠把剩余的绳索沿着马匹下腹、前胸引向头部,最后,他在笼头嘴的铁环下打结固定,使得马匹尽量低着头。

宝珠忐忑:“你真的行啊,别再把它弄伤了。”石锡大手一伸:“鞭子。”她递上自己的马鞭,石锡接过,狠狠就是一鞭。

宝珠炸了:“石锡!”简直想要了他命。“别多话。”石锡用力地抽打着马的臀部,强行驱赶它前进,从坡上走到坡下。

那马起先狂蹦乱跳,可快到坡下之时,只听“嘎达”一声脆响,立刻迈步行走如常。

宝珠惊喜:“好了!”复又惊讶地看一眼石锡。石锡线条粗犷的脸庞上落着汗水,把鞭子交还给她:“以防万一,再拉上坡赶两回。”

“看不出你还会这个。”石锡不以为然:“见得多了。”他想到了什么,把猎物从自己马背上取下来,拔出自己的箭,把宝珠的箭插.进去。宝珠问:“你这又是干嘛。”

“耽误你打猎,实在不好意思,”石锡仰头看了一眼黄昏天色,晚风吹着他小麦色的脸颊,“就当赔你的。”箭枝是一个人的标记,每个人的羽箭上都会刻上自己的标识,以便区分猎物的主人。

宝珠轻轻哼了一声:“这鹿老了,肉也不嫩。刚刚跑过去一只小的,我正要射,就被你打断了。”石锡道:“我劝你别杀小的,书上说过,勿覆巢,勿胎夭。”

宝珠惊奇了:“你居然读过《淮南子》?”在她印象里,石锡是个大字不识的莽夫,连军书文件都看不利索,需要文书官的口头翻译。国师曾拿这件事说给诸营校尉听,当众笑话石锡,激他上进学认字。

“大宗师说了,练功不能光练武,读书思考也是一种功夫。”

宝珠听他这么说,觉得很好笑:“原来你真的去学认字了,你还挺不服输的。”

石锡挠头,宽厚的脸膛突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悄悄地说:“宝珠姑娘,其实我有很多字还是不会,昨天刚刚交呈上去一卷手写文书,想起来里面好像写错了两个字,不晓得大宗师发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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