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部队刚刚开进长江之滨的江阳郡境内,在一处干燥盆地驻扎,冷山带着顾柔去辨别水源和地形,这些东西过去他仔细地教过田秀才一遍,可无奈田秀才却是个奸细,如今这空缺须得有人填补上,于是顾柔便成了合适的人选。
“这低洼之处,易守难攻,弓箭很难向上仰射,行军要格外留心,防止遭到埋伏。”冷山立在山谷溪畔的一块大石上,打开军事路观图,按照图上所画地形,对应现场地貌指给顾柔看。
顾柔凑过去点点头。冷山见状,指着头顶上方几条蜿蜒的道路,提问:“倘若你是领兵打仗的统帅,在这里当如何行军?”有意考考她检验成果。
顾柔道:“把骑兵分成两队以上的人马先行,互相保持在视野范围之内,要能够随时看到友军上方的视野,可以走两条平行分散的道路。骑兵打头,步兵中间,辎重在后。”
冷山又问:“一旦发现遭遇埋伏,应当如何处理?”
顾柔道:“受到攻击的一队立即停止前进,原地收缩队伍,弓箭还击,矛牌防守;稳住局势后,指挥官将队伍引到有水源的开阔平地,防止对方火攻。没有受到攻击的一队迅速移动寻找敌方位置,进行掩护和反击。”
冷山英挺凛冽的眉宇骤然一舒,顾柔见状,知晓自己答得不错,不由得也朝他微微一笑。
冷山立刻收了笑容,警告她道:“休要自鸣得意。田瓜皮在的时候,我只教了他半月,他便能熟悉星宿和各种基本地形,你还差着不少了。”
“我没有自得啊!”顾柔很是不服,然而想起了田秀才,却忽然生出一股惋惜和遗憾,如果他不是敌方的卧底杨皓,恐怕此刻已经成长为白鸟营中最优秀的斥候了罢。
前方离瀑布不远,宛若一道白练从天垂悬,溅落的水花打湿了顾柔的靴子。冷山见了道:“我们去那边。”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便又很快地松手。
顾柔跟了他沿着小溪岸边走,一路勘察地形,问道:“冷司马,当初进白鸟营的时候,所有新兵的身份户籍都要经过审查,为什么便没有审查出田秀才的毛病呢?”
冷山听见,回头瞥了顾柔一眼,微皱眉头,又回过身去:“怎么,这是在挑我的过失了?”
“没有……”顾柔不是这个意思。
他紧跟着道:“的确,这是我的疏忽,我承认。”
“这怪不得您。您公务繁忙,白鸟营的事情,也没空件件过手。”顾柔心想,管理户籍资料的是孟章,要怪也该怪他才是。
“所以对待你们,我将会加倍仔细,绝不容你等再出纰漏,”冷山声音一厉,回头道,“你听见没有?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顾柔头皮发麻,怎么说着又绕回到她头上来了?像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近日陈翘儿的状况不对,她怎么了。”
他将话题转换得这般突然,顾柔听来又是一怔——冷司马还真是洞察过人,看他平时那么忙,这却也被他瞧出来了。
冷山见她吞吞吐吐,猛地回转身,顾柔想着心事,差点一头撞在他胸口。
冷山倒背双手,仗着身高优势,厉声威压道:“你支吾什么,你和她有什么阴谋,还是你要主谋,造点跟田瓜皮一样的孽出来?”
这么大顶罪名扣头上,顾柔很有些扛不住,她果然被唬住了。心忖,按照军规,也不该将这些事情隐瞒,于是便将令陈翘儿心烦的那段旧事交待了。
顾柔补充道:“我猜想翘儿大抵对唐三有几分情谊在,故而心烦意乱,不过她聪敏冷静,给她一段时日必然能够调整回来。”
“调整?马上要跟郁荣开战,我们有时间等么?”冷山皱眉。
顾柔一瞧他那酷厉神色,顿时有些后悔告诉他,还想为陈翘儿辩解两句:“这是人之常情,姑娘家的心思,可能冷司马您不是很懂……”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惹恼他,不时偷看他神色。
冷山却没太多表情,他只是抱起手臂,在思忖着:“薛瓶儿,我记得这个人,她来投考过白鸟营。”
“啊?”顾柔怔了怔,不明白为何在有关于陈翘儿的故事里头,冷山唯独提起了薛瓶儿。
“哼。”冷山俊眸微微转厉,目含机锋,一脸思索神情。陈翘儿虽然没有很好的武功底子,但作为细作的能力无可挑剔,已经派遣她在汉中熟悉情况这么久,马上就要见效用了,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关头上却要为了儿女情长出纰漏,这他绝不容许。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略一思忖,已拿定了主意,对顾柔道:“你安排人往巴郡送封信,把薛瓶儿带回来。”
“啊?”顾柔呆住了——薛瓶儿不是留在洛阳么,怎么会又去了巴郡?她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劲,发挥了一下想象力:“冷司马,你该不会是想要再撮合薛瓶儿和唐三儿成一对儿,让翘儿死了这条心吧?”
冷山鬓角顿时冒出一道黑杠,他对顾柔的联想深感佩服,冷冷瞥她一眼,见她一脸痛心疾首的神情,好像真把他当成一棒打鸳鸯的混账。他唇角一抽,终于忍不住张嘴:“你懂个屁。”说罢,作势抬腿往她身上踢了一脚:“还不快去?”
“哦。”顾柔躲开他的这一脚,瞬间一溜烟跑走。
第166章 |文学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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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 顾柔跟着先锋部队以一日两百里的脚程向汉中盆地行进,后续步兵主力部队则以一日百里的急行军跟随其后。
从云南到汉中, 气候变化甚巨,天多云雾,土地潮湿,常有水土不服之患, 入境后兵卒之间湿疹频发。顾柔最近的一个任务便是同祝小鱼一同在当地寻找治疗湿疹的土方草药,这任务虽然不算太难, 可还是耗了她一些神, 于是关于陈翘儿那件事,渐渐地也淡忘了。
这日,天气难得放晴,顾柔和陈翘儿、祝小鱼等人将铺盖卷搬到军营外头晒, 顾柔和祝小鱼在搭晒衣杆,陈翘儿则图方便, 去找拒鹿角。她发现营房前头几个可以挂铺盖的拒鹿角都被花花绿绿的被褥给占据了,她随手翻开其中一条,发现上头写着“皮大海”三个字。
祝小鱼解释道:“这是雷亮他们屯里在云南当地新招的一个兵。”
偏生就那么巧,祝小鱼话音刚落, 就看见雷亮搭着左右两个新兵大摇大摆经过,他一手勾着一个人的肩膀, 正在用那宏亮的声音跟他们介绍某种弓弦武器的用法。
“雷亮!”陈翘儿马上叫住了他。雷亮站住脚,回头看见陈翘儿,目光有些惊讶, 随即炫耀似的回头跟自己的新兵蛋子们炫耀:“看见没得,这是咱们白鸟营最漂亮的女卒,你们在这好好干,要啥啥子没有?”
陈翘儿面露愠色。这皮大海陈翘儿不认得,雷亮还是认得的,她找着了冤家,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兵晒东西怎么不挂自家营帐门口去,挂在咱们女兵兵舍门口成什么样子?”
雷亮笑嘻嘻回道:“妹子,你这话就不对了,拒鹿角是整个军队的,又不是你们一家的,凭啥子女兵能用,咱们男兵不能用,对吧?”说罢回头跟两个小兄弟互望一眼,嘻嘻哈哈。
自打雷亮当上屯长之后,他带兵的方式跟向玉瑛不同,向玉瑛是令行禁止,对属下要求极为严厉;而雷亮则喜欢跟下属打成一片。但是刚回来的陈翘儿不晓得,她只当雷亮这般态度轻浮,是故意冲着自己来的,是因为瞧不起自己花卒的身份,不由得怒发冲冠:“我说了就是不准你们晾!”
她说着,用力一扯,将棉被掀在地上。
这下雷亮不笑了,两个新兵小弟都望着他这个老大,他要再不说点什么,面子上、威信上都抹不开。他板起脸,质问陈翘儿:“你这是干什么呢?”
顾柔一看不妙,从前陈翘儿在新兵营生气的时候,连男兵都敢从澡堂里拖出来揍,不能让她把事情闹大了。于是抢在陈翘儿前面道:“别吵了!拒鹿角上面不能晾晒衣物棉被,你们当了这么久的斥候,连这点觉悟都没,还怎么拿下汉中?”
雷亮和陈翘儿都不说话了,这拒鹿角原本是将削尖的木棍捆扎成木栅栏,作为战场上的一种防御工事,用以阻挡敌方骑兵的进攻。在上面晾晒湿衣物容易使得木头尖端受潮,失去原有的杀伤力;但雷亮看到自己的兵只是在上头晒被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多说。
这会顾柔一讲,雷亮自然有些窘迫,回头看看两个小弟还望着自己,一腔不快可算找着了撒气的对象,骂道:“瞅什么瞅,还不去搭晾衣竿子?”
雷亮的俩小弟撒丫子跑了,他也跟着离开。顾柔对陈翘儿道:“你用我的吧,我跟小鱼都搭好了。”
陈翘儿摇了摇头,喃喃地道:“他没错,是我的毛病。”她近日以来,心神不宁,见着谁都想发脾气,此刻有点儿后悔对雷亮的无理取闹了。
顾柔瞧她迷迷瞪瞪的样子,心顿时吊了起来——还真让冷山说中了,陈翘儿这样的状态,要怎么应付白鸟营接下来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