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队里的几人听了都开心,大家高兴地互相对视,除了赵勇皱着眉。
“赵老弟,你有胆色,不枉费你们屯长赏识你,好好干吧,日后定能有一番成就。”耿义拍了拍赵勇的肩膀。
赵勇没说话,他看起来并不开心。这时候,耿义的伙伴叫他——越骑营的屯长卜先过来下命令了,要屯里的士卒们去山上打点猎物回来,晚上作为犒劳白鸟营新加入的小伙伴们的欢迎礼。耿义是摸到弓箭就兴奋的人,他站起来,朝各位新兵潇洒地挥了挥他奇长的大手臂,回头一路小跑跟着队伍消失在丛林里。
顾柔也兴奋得紧,她抚着头上的伤,几乎忘却了疼痛,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大宗师交流今天的见闻了。
夜晚,远方星幕低垂,邙山脚下的营寨前燃起了一簇簇的篝火。
阿至罗命人抬来了一个三尺见方的青铜大鼎,把白天午后打猎获得的鹿肉兔肉等剥皮拆筋,洗净后放入烹煮,顾柔的伍队因为全是女兵,被他喊来看顾这口大鼎下的炉火。
顾柔正在朝大鼎里头添加香料,照例是盐、葱、姜、芥、薤、八角、桂皮。屈贞娘正拿着一盆辣椒问男兵们要不要放,有的人说全倒进去,有的人死活不吃辣,争执不下,争到后面还捋起袖子要打一架。好脾气的屈贞娘就那么等着他们争出个结果来。
祝小鱼在旁边用铁铲帮顾柔搅锅,香料倒进去以后,肉汤散发出扑鼻的浓香,祝小鱼时不时凑上去嗅,顾柔提醒她:“你留神,这么大一锅,别掉进去把自个给煮熟了。”陈翘儿在后头大笑:“吃了她不晓得会不会变笨?”
阿至罗在另一头和卜先的士兵们烤羊肉,不得不说胡人对于烧烤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阿至罗一面快速翻转羊肉,一面均匀撒上椒粉,他把火交给卜先看顾,自个拿了一支羊腿走出来,到顾柔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屯长。”顾柔回头,略微惊讶。阿至罗并未多言,把羊腿给她便走了。不过,对于冷面无情的黑风怪而言,这个微小的动作表示着一种认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从阿至罗手中得到这份小小的“殊荣”,顾柔领会到了其间微妙之意,自然感到很高兴。
男兵们围在一起跟越骑营的老兵们交流联欢,卜先两杯酒下肚,开始教众人学唱歌,他扯着鹅公嗓子鬼哭狼嚎:“天有吉鸟兮,引吾归乡……”声情并茂,所有人都冲他乐。而顾柔的女兵伍队里头,一刻也闲不住的祝小鱼又开始搞出幺蛾子,她一边搅着大鼎里的食物,一边又伸着脖子去听男兵们唱歌,还忍不住踢腿,结果一伸腿,没系好带子的牛皮军靴甩得飞起。
那军靴在头顶打了个弧,只听咕咚一声,落进大鼎,汤汁四溅。
“祝小鱼,你!”顾柔彻底傻眼,祝小鱼还在原地发愣,被崩溃的顾柔一把推开,抢走铁铲。
陈翘儿跳起来:“老天爷,你毁了我的晚饭,我掐死你……”“嘘!”顾柔压低嗓子要她噤声。几个姑娘一起偷偷摸摸回头看,所幸男兵们还在欢声笑语,未曾发现祝小鱼的这个乌龙。
顾柔道:“捞出来,赶紧的,别让人发现,屯长知道了又得挨罚。”
大家一起齐心协力用铁铲在大鼎里搅动,好不容易勾到祝小鱼的靴子,又一个打滑重新掉回肉汤里。屈贞娘哭丧着脸:“这回便是捞起来,也进不去嘴了,晚上咱们还能吃点啥。”
顾柔道:“不急,屯长刚给我一个羊腿,咱们分了吃了,这事儿别抖落出去。”几个女兵互相对视,又是气又是无奈,最终哼哼哈哈地笑起来。
最后女兵们偷偷摸摸捞起了祝小鱼的靴子,一股脚丫子味儿还带肉香,恶心得几个人都快吐了,顾柔让祝小鱼拿着快去河边洗干净消灭证据。男兵那边田秀才过来问肉好了没有,陈翘儿和屈贞娘去分肉汤给男兵们吃,听见他们大呼美味,回来脸上都是忍笑。
每个人在这里都感觉到欢喜,就连祝小鱼,也能够挨着陈翘儿一起分吃同一个羊腿;然而她们的这种欢喜,却将向玉瑛排除在外。
顾柔晓得,这是为了她。
因为昨天白天赵勇他们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女兵里只有向玉瑛出来赞成了;后来赵勇他们为顾柔打架,也只有向玉瑛没有参与。
这在陈翘儿她们看来,向玉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向玉瑛一个人靠在不远处的松树下,她照旧地沉默着,与身后的热闹格格不入,凝视着河对岸的风吹草动,她脸上神情冰冷又孤寂。
顾柔挨着她坐下,把羊腿上撕下来的一块肉分给她,向玉瑛接过,没声没响地吃着。顾柔在旁边也一起吃,对她道:“玉瑛,咱们过去跟她们一起罢。”向玉瑛不作声。顾柔心道她不喜人多,便又道:“那你吃完,我陪你走走罢,这里风景好得很。”
两人吃完,在河边净手,沿着河岸朝西面散步。山间的晚风迎面吹来,两个姑子的秀发都丝絮般在风里飘着,气氛柔和。
顾柔想着要找点什么话同她聊聊,在她眼里,向玉瑛从来不是个坏人,只是不爱讲话,而且,顾柔总觉得,她似乎有点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这同自己过去是九尾那点秘密一样,难以对人启齿。“玉瑛……”她刚开口,突然被向玉瑛狠扯了一把,两个人躲进岸边的灌木丛。
“嘘。”向玉瑛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顾柔会意,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见前方的河岸边上立着两个男人,身形都异常地高大,夜色把他们两人的轮廓勾勒得像是两座对峙的山峰。
背对河流的那个身影顾柔认得,是赵勇,他怎么也跑出来了?
另一个男人站在树木的阴影里头,看不清楚面容,但是身躯伟岸,穿着的铠甲在月色下面反射出斑斑点点的银光,起码也是个校尉级别的军铠。
难道是……
顾柔猜得没错,军司马冷山那低沉重磁的声音顺风传来:“你要离开白鸟营,为什么。”
他此言一出,草丛里的顾柔和向玉瑛都吃惊了。
赵勇口吻显得踌躇,可是月光打在他脸上,照映出的神情却异常坚定。他攥着拳,道:“回军司马,属下从前在兖州当兵,做过百夫长,此事您是知晓的。”
冷山显得不置可否:“嗯。”轻而敷衍,似乎对此漠不关心。
“西凉骑兵犯兖州的时候,我曾经带一百个弟兄上阵,全死了,杀得就剩我和监军回来。步兵打不过骑兵,这是从装备和战术上决定的,我想做最强的兵,我要去屯骑营。”
冷山浓眉一沉,夜色中神情透着些许凛冽和讥诮:“你的意思是,白鸟营不够强,不够精英?”
“不是。我晓得白鸟营斥候是千里挑一的尖子,可是不能上阵杀敌,对我来说是个遗憾。自从我那一百个弟兄死了以后,我每天睁开眼睛,就是为了赢,就是为了替他们报仇。我知道朝廷这么大规模征兵,定是要开战了,我要做一名最好的骑兵,上前线,杀敌人,保家卫国,替兄弟们报仇。我已经跟屯骑营的薛军侯打过招呼了……他肯要我,我想去。”
赵勇说罢,拳心已攥得满是湿黏汗水。冷山的目光有一种威慑力,他不笑,也不怒,于平淡中见肃杀,压迫得他抬不起头来。赵勇在这样的目光里,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叛徒。
树后面响起另一个耳熟的声音,顾柔一下子听出是阿至罗,他不晓得什么时候也跟来了——“哎赵勇,你怎么这么干呢?这样转营违背军纪。”阿至罗恼火得很,一边背后怪罪起军衔比他高一级的薛康:“好一个薛康,居然背地里还挖人了。”
阿至罗召集,是因为赵勇是这一届新兵的佼佼者,有力量,有头脑,加上这次选拔他看出来了,还有情义,这是他想要的兵。他对赵勇寄予厚望,绝对舍不得就这么拱手让给屯骑营。
赵勇态度却极坚决:“这不怪薛军侯,千错万错皆是我一人之错。恳请军司马和屯长成全!”
阿至罗无语:“你……”
“阿至罗。”冷山阻止了阿至罗说下去,他看向赵勇,方才眼中深沉凛冽的锋芒已然不见,他有着宽和跟冷静的一面,他问:“在你看来,只有手刃敌军,才能算得上是保家卫国,为你的兄弟报仇吗?”
“回军司马,对属下而言,是。”
“好,你可以走。但你走了绝不可能再回来。”
“……是。谢军司马成全。”
冷山没再多看一眼,冷冷从赵勇身边经过,后面跟着气急败坏的阿至罗,阿至罗对赵勇跺了一下脚,使劲叹着气:“你啊!唉!”他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冷山原本大步流星再走,经过灌木丛的时候,他突然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转身。
这个举动让已经龟缩在草丛里的顾柔和向玉瑛连呼吸都不敢了,两个人互相擎着对方的脑袋往草丛里摁,都强行憋住气一动不敢动。
冷山道:“还有谁想走的,趁早离开,心不在这里,人也不必在这里。白鸟营不要叛徒。”
等他走远,顾柔和向玉瑛两人爬起来,顾柔拍打着身上的杂草,向玉瑛道:“他早就发现咱们俩了,那话说给咱们听的。”“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