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尖的百合仙子看见了,又觉得自己也许是看错了,不由得用力眨了眨眼睛:“姐姐们,方才我是不是眼花了?”
“我也看到了,那是什么光。”一旁蔷薇仙子也以同样的姿态望着云桥,揉着眼睛。
众仙子里牡丹仙子资历最深,修为也高出其他的姐妹,她叹气:“唉,还能有谁,捕快抓人了呗。”
一众姐妹嘻嘻哈哈:“牡丹姐姐,你是不是前些日下凡,心思还没收回来,咱们这是九重天界上,天君明治四方,哪里不是歌舞升平,怎么会有捕快?”
“我说的是擎天道场那位仙捕快。”
牡丹仙子这句话,倒使得几个姐妹收住笑声。百合仙子想了想,兴致盎然道:“我听过,是不是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小姑娘,肩膀上扛把绣春刀,长得可喜庆了哪个?我头回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跑错凡界了呢!”
“我前些日见过她找紫衡真人的麻烦,说他违犯规定在蟾宫的月桂树下随地小解,在众人面前把人家堂堂金仙闹了个大没脸……嘻嘻,真是个惹事精,不晓得今日她又要找谁的麻烦。”
蔷薇仙子说罢,几个仙女都好奇地往红光消失的那头望去。
长桥尽头云气沉浮,通向一所清光辉映的仙殿。
几位仙子瞬间没了笑声。百合仙子望着那气势恢宏的仙殿,喃喃地道:“那不是……鲲海宫?”
……
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这正是鲲海宫的由来。
鲲海宫位于九重天的北部玄天界,占地数百里,天桥云道与宫阙水榭衔接,北部海天相间,俯仰可窥天极,景致堪称宏伟奇观。
一般的神仙初入鲲海宫,都会被这山海美景震撼,若是没有接引道童的指引,极易在此间迷路,因此鲲海宫又有“鲲海迷宫”之称。
而阿月却一点也不慌。站在一片潮浪澎湃的礁石上,她隔海望着数丈之外的宫室群,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纸。
鲲海宫路观图。
“有了这玩意,上哪都不会迷路。”她的顶头上司宁御神君如是道。
阿月根据地图所绘,该穿墙的时候穿墙,该隐身的时候隐身,没费多大力气就潜入了鲲海宫。
中庭内灯烛四绕,火树银花,许多仙婢正来来往往。为首的仙婢忙前忙后地指挥:
“衣裳熨烫好了拿来候着;水榭里头该添香了,文竹马上去准备,就要昨晚配好那个香;凤竹去后厨问问西凤酒烫好了没有;擦身子的毛巾在何处,还不熏了香拿上来!”
阿月掐着一个隐身诀儿,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一会走到熨烫衣裳的仙婢身边翻翻衣裳;一会凑上前去闻闻添香的丫头;又乘着无人注意,用小指头沾了一点杯中酒尝了尝。
终于让她发现了端倪——
仙婢备好的衣裳不是一套,而是两套。在那套光缎制成的华服下面,还压着一套可疑的粗麻布下人皂衣。
倘若一个人独自沐浴,又怎会备好两套衣裳?
阿月唇角微牵,这一回终于让她抓住证据了。
虽然内心激动,但对北冥的法力神通有所知闻的她不敢忘形,此时此刻,更要谨慎小心才是。阿月稍定心神,寻着那守着衣裳打盹的小仙婢,自己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红光,附进了那仙婢身体。
“青竹,主上还在里面,咱们不能进去。”
“主上让我送进去的。”
两名卫士掀开珠帘,放了阿月进去。身后一重一重的纱帘落下,阿月走向玉阶深处,终到了秋谷温泉。
她停下脚步,将檀木托盘放在温泉一边的石头上,朝泉水那边望去。
月牙形的温泉被水榭环抱而建,此刻宫中夜深,水边台榭上挂着颜色柔和的灯笼,照在幽碧的温泉上宛如月光。泉水中漂着淡粉色的观音莲,光影变幻,在热气的蒸腾中宛如发光的水晶,朵朵璀璨。
如此望去,竟不见有一人在温泉中。
阿月正在张望,忽然听得背后哗啦一声水响。
她立刻转身,毫无预兆地同从水中探出身子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男子身形挺拔,肌肉呈现矫健的纹路,仿佛铜雕铁铸的身躯展浸在温泉水中,□□出的一半,可以清晰看见他肩膀上的一道疤痕。
这半尺深的剑痕据说是他曾经于末法战争时期同魔族交战时所伤,那一战也使得他一战成名,自此魔族势力退出北部天疆。
错不了,阿月心中十分肯定,眼前这人,定是北冥神君无疑。
北冥神君抹去脸上的水,向这边看来。阿月忙垂下眼睛,用青竹的声音怯怯说道:“奴婢伺候主上更衣。”
她一面说着,躬身弯腰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却瞥向别处。
这热气缭绕的温泉之中,一定还藏有第二个人。他在何处呢?
阿月心情紧张,只要他们上岸换衣服,她就一定可以抓到那个人,然后人赃并获。
——三日以前,她接到线报,北冥神君藏匿了一个妖族人氏于鲲海宫。
近百年来天族军方的资料不断外泄,惹得统帅天族军队的宁御神君十分的头疼,阿月怀疑天族之中存在内鬼,便一直不断追查其中线索,终于摸到了北冥这条线。
哈,若不是她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天君座下的红人北冥竟然勾结外敌,私通款曲呢?
眼看着北冥伸出一只手来拿衣服,却忽然又放下,阿月的心情也跟着一沉。
只听那幽沉重磁的声音缓缓道:“熏香不对。”
阿月愣了愣,又听他道:“除了舍脂香,本座一概不用。”
“奴婢这便去换舍脂香。”
阿月捧着托盘,低着头面朝温泉缓缓向后退去,忽然又听他道:“站住。”
阿月抬起头,对上北冥一道酷厉的眼神。
那是一双阴郁沉笃的眼睛,像千年不化的冰川,深渊般的黑色瞳孔使人不寒而栗。他有一张很秀气的面孔,却有一双极其矛盾的眼睛。
阿月被他盯着,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是谁。”
阿月又是一怔,心想是不是自己的伪装哪里出了问题?
“本座从不在衣物上熏香,你是谁。”北冥盯着阿月,一袭打湿的乌发披在身后,一半漂浮在水中,显得神骨俱冷,藐世绝俗。
阿月倒吸一口凉气。
事到如今,在伪装下去已没有意义,阿月收了法术,青竹的身躯从她面前向后倒去,原地虚化的空气里,一个穿大红妆花落纱的女子身影渐渐清晰。
阿月腰缠蹀躞,手挽镣铐,头戴一顶无翅乌纱帽,往腰间一抹,威风凛凛地摸出一把刀:
“北冥,你窝藏钦犯,私通妖族,我是来捉拿你的!”
北冥神君看着这样的阿月,皱起眉,似是在思索什么。
阿月很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环境,声音悄寂,除了水边的垂下的几缕柳枝柔条在随风飘荡,便温热的泉水在向上咕嘟嘟地冒着气泡。
阿月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忽然道:“神君大人,你若再不交出犯人,休怪我冒犯了。”
北冥依旧声音沉稳,语气不紧不慢:“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座窝藏钦犯。”
顾左右而言他,正是负隅顽抗的表现之一。
阿月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断,眉毛一挑,指着冒泡的水面:“那你敢不敢让我搜泉水?”
北冥顿时凤眸一沉,眉头微皱道:“你敢。”
阿月真想哈哈笑一场,我有什么不敢?除魔卫道的时刻到了,他这桩大罪行被我揭发出去,他日后再难翻身,而我却是大功一件。这般想着自信满满,微微一笑道:“怎么,神君心虚?”
北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倘若你搜过了,却什么都没有,那又如何。”
阿月无所畏惧地道:
“若不能搜出证据,但凭发落!”
宁御神君给出的情报绝不会有错,正因如此,阿月才更有勇气拿着那把绣春刀,刀尖一抻,对准了北冥。
就在这时,发现异样的护卫天兵们蜂拥而入,将阿月围在池边:““大胆小神,竟敢擅闯神邸!快将他拿下!”
“北冥,你不敢让人搜,就算你擒得住我,你能堵住天界众仙的攸攸之口吗?”
“慢,”阿月正预备抵抗,便听水中的北冥道,“你等退下。”
“记着你自个的话,”北冥神君养神似的悠悠闭上双眸,“你可以搜了。”
阿月一甩手,刀在空中画了个利索的圆弧隐去,她脱掉鞋子,捋起裤腿准备下水,忽然又踌躇了。
她不禁望了一眼在水池中的北冥,裸裎上身,一脸的淡而处之,好似完全不为所动。这难道会是他的什么花招不成?
这样贸贸然下水,不但有可能被法力远胜过自己北冥暗算,而且更有可能因此失去当场抓住妖族逃犯的机会。
这样想着,阿月把一只脚从水面伸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