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进微笑道:“割让城池,交齐赎款,迎回殿下。或者拒不妥协,奋起抵抗,牺牲殿下。”
“这……”广陵王死了,先不说曲家还有没有继续向上的可能,单是累皇子遭难这一桩罪,就足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杨进眸光如电,锐利地射向曲廷,:“曲公子还有一路可走,向圣上求旨,请镇北侯前来坐镇!这么一来,广陵王是生是死,战事是胜是败,都与曲家无关。曲公子是想做英雄,还是保富贵,曲公子自己想吧!”
杨进说完,从院中退出。释风懒懒倚在墙上,“杨进,你刚害了人家闺女,又要害人老子,这议和不成害死皇子的罪责,你是铁了心要让镇北侯背了?”哼,之前还说什么欣赏镇北侯的硬气,出手救他女儿,原来都是铺垫,是为了将人家利用到底,杨进这人的心思到底是有多深?
再一想,这人连自己亲哥哥都害,还会在乎别人的死活?南国权贵被他玩弄于股掌间,都到了这时候,竟还没一人怀疑过他!
释风如此想着,不由脊背生凉。
第46章 收尾
议和毫无进展,北国拒不见面,所提条件之苛刻,对南国来说完全是丧权辱国。
而北国一面提要求提条件,一面对诸城侵扰不断,周轩引水师疲于应付,根本指挥不动广陵王和图林麾下的将领。曲廷无奈上书,自认其罪,希望朝廷考虑将镇北侯从西南调回,到丹阳坐镇,主掌议和事宜。
北营大乱,北帝接到太子晟失踪的上报,急怒攻心,晕倒于龙座之上。
曲玲珑服下汤药,腹痛不止,折腾到夜里,自腹中打下一团血肉模糊。她大汗淋漓,痛不欲生,却知痛下决心之后,便是全然不同的新生。
此生她再也不会被情爱迷失双目,她要学着为自己争,为家族争。孩子没了,心上人走了,但她还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而此时在飞瀑山下,容渺幽幽醒转。她手臂折断,满身伤痕。被她压在身下当成肉垫的太子晟伤势更重,多处骨折,镇日昏睡。他们从山壁滑下,被树枝勾住,有幸捡回一命。容渺观察过周围环境,这是一个密树丛生怪石嶙峋的峡谷,摸索了三五天,都没有找到出路。眼前唯有一计可施,就是攀援而上,回到平地。
自身行动不便,又带着一个伤重不醒的人,想要攀山回去,简直是异想天开。目前更重要的事是找到赖以维生的食物和水。
阴雨过后是接连的晴天,脚下土壤极为湿润但四处都找不到水源。容渺撕下裙子扯成布条将左臂吊在颈上,又替太子晟细细包扎。闭着眼的太子晟,看起来与某个她熟识的人格外相似,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她觉得十分困惑。
他到底像谁呢?
她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想让他快些醒来还是永远都不要醒。太子晟失踪,万一北帝暴怒,一举踏平南都都不是没有可能。自然也有可能是北军军心大乱,南国趁机讨些便宜也未可知。眼前睡熟这人比自己高大魁梧,又常年带兵打仗,孔武有力,一旦醒转,也许自己立即便会命丧他手。但他伤成这样,到底是因为她……两军交战,各有目的,细细一想,他又何其无辜……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令她烦躁不已,将他双手重新缚住后,创伤和饥饿令她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小娘子,别怪我们哦,我们实在是太饿了……”模模糊糊的人影,令人绝望的怪叫声,一刀扎在腿上令她难以忍受的痛……
恍惚又回到前生。漫漫无边的雪国,一望无际的白色,令人绝望、恐惧、难以忍受。
饥饿欲食人肉的浪人,雪地中遍布的狼脚印,不能入睡、随时有可能被冻僵在冰天雪地中再也醒不过来的危险……
太痛太怕,眼皮越来越沉。就这样睡去,至少梦中能逃避这绝望的厄运。至少死去能够躲开这零碎的折磨。
就这样睡去,睡去……死去也好。活着太痛,太寂寞了……
容渺一去十日,音信渺茫。南都传回上谕,镇北侯正在前往丹阳城途中,曲氏父子与杨进商议,依旧留在城中等待广陵王的消息,监视镇北侯一应行动,以免镇北侯公报私仇,以牺牲广陵王性命换取短暂安宁。
曲玲珑养了三两日,就恢复了之前的活力,而在城西深巷宅院中修养的唐兴文却好转得极慢。伤势正在逐渐痊愈当中,可依旧不醒。淮山担忧不已,镇日陪在他床前说话,将镇北侯的消息说给他听。丹桂除了照顾唐兴文,每天大多时间都用来焚香祷祝。容渺临行前留书一封,字字句句是交代后事的语气,将父母家人一一嘱咐,并许诺丹桂、红杏、淮山、唐兴文每人一笔银钱,算是用最庸俗的方式感谢他们陪自己离经叛道地胡闹一场。
容渺没有提及梅时雨,丹桂想,小姐也许终是认清了这伪君子的真面目,所以觉得了无生趣,觉得活着无望,才决心赴死。
杨进是最后见过容渺的人,可他远在丹阳。
直到某日淮山说起杳无音信的容渺,泣不成声地祈求唐兴文快快醒来,侯爷就要到丹阳来了,可他不知如何向侯爷交代。
昏睡中的唐兴文陡然动了动指头。
淮山又惊又喜,连唤大夫。
唐兴文醒了,饮了一口水后便问起容渺的动向。太久不曾言语,他声音几乎沙哑得发不出正确的读音。
丹阳城外,镇北侯过城而不入,出城五里相迎的曲家父子脸色难看至极。
镇北侯没有直接去洽谈议和事宜,他直入江乘,强势击退北国驻守在江乘城内的兵马。同时放出消息,“容思远坐镇江乘,请北国使臣速速放归广陵王,每迟一天,便夺回一城,限期五日,五日后不再考虑议和事宜,愿与太子晟战场见真章,容思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曲家父子惊呆了。这镇北侯是不是疯了。如今战事是什么局面?一面倒的北进南退,被北军铁骑步步紧逼,根本毫无招架之力。镇北侯凭什么跟人拼硬气?
况且,广陵王还在人家手里,不怕激怒了北人,直接害死广陵王么?
在这种情形下,曲演八百里加急奉上了第一封告发镇北侯“刚愎自用,不懂顾全大局,枉顾皇子性命”的折子。令人意外的是,虽然他们觉得这种毫无根据的强硬态度很不靠谱,但死气沉沉的军中将士似乎在一天之内就活了过来,他们拥戴镇北侯,彻夜饮酒狂欢,觉得南国还有救。战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失了军人气节。镇北侯不愧为疆场战神,与广陵王、图林之辈不可同日而语。
唐兴文星夜入城,与镇北侯汇合,将一路上与容渺经历过的种种一一详述。他黯然垂泪,跪地不起,“请侯爷降罪,小人不敢为自己辩驳。小姐失踪,罪过全在小人。”
镇北侯目光阴沉,久久不语。
离家之前,他从妻子刘氏口中得知,以滇南刘家为中人、请南诏虚扰边境、造成南国两头危急、朝中无人可用不得不解禁镇北侯的计策,正是出于容渺。
这个女儿,自何时开始,变得这般聪慧敏锐?
一个闺中少女,对朝廷中人事所知,远远超出了寻常妇人所应了解的范围。
而她曾暗示,要亲近罗家,果然也在后来得到印证。他入狱后,向来与他来往不多的罗家多次替他求情,拖延他的刑期,让他终于等到解禁的一日。
她在军中的种种表现,就好像曾亲临战场,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迅捷的反应。
是她天生聪颖,继承了他的战争天分,还是她背后有什么人指点?她种种行为,难道仍是为了那梅时雨么?
镇北侯从来不是一个纠结于烦恼的人,他思索片刻,扶起唐兴文,然后下令,“请杨进先生入江乘一叙。”
杨进来时,是第二天午后。晴好的天气突然下起了雨,他百般嫌恶地踢掉沾满泥浆的木屐,脸色不虞地立在城门下。——镇北侯不在城内,没有手令,守卫不敢放行。
再夺回一座城池的镇北侯在傍晚时分方凯旋而归。
远远地,望见一条绵延数里的火龙。镇北侯当先骑在马上,引着数不清持火把的兵士,沉着无声地向城内行进。
军纪之严明,一改从前广陵王领兵之时的状态。纵踏在泥泞当中,也未有一匹军马脚下打滑误了行程,刚得了胜利的众将士脸上不见任何得意忘形的表情,他们肃容行进,不骄不躁,不疾不徐。
与杨进同在城下等候的,还有水师校尉周轩。
广陵王被俘,一应随行将士均受惩处,周轩被夺了将号,贬回校尉之职。
镇北侯先见了周轩。
杨进立在廊下,潺潺细雨如一层纱幕,将他的表情模糊。
太子晟的确是失踪了,说明容渺已然得手,可那被抓到并斩头示众的女尸,是属于凤飞烟还是容渺?此刻太子晟又在何处?
释风早被他派去接应,其实接不回来,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北帝恨透了南国,一心向南国讨回公道,他所做下的这一切,才真正不虚此行。
镇北侯容思远是南国最后的一道关卡,镇北侯死了,南国便如无人之境,可任北国予取予求。
广陵王什么的,只不过是步废棋而已。南帝有许多儿子,不是非他不可。而在北帝心中,太子晟却是谁都不能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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