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匪来烧粮草?”前方刚集结成队的水兵听闻,一声接一声地将消息传开去。紧接着,三长一短的号声响起,是尾船方向有急情的指示。
周轩立在白虎舰上督战,前方先锋船舰已冲入敌营,与敌船当面对抗。剿灭些许水匪,对官兵并非难事,可半个多时辰过去,凶猛巨大的舰船行进得越来越没章法。
周潼此时才匆匆凑上前来,观望片刻,愕然道:“他们用的是琉球人的投石机关?”
周轩脸色阴沉,横目瞪他一眼。
还用他说?若非为夺得那些新巧武器,舰船会与敌方周旋这许久?一旁从人小声说了,周潼方尴尬地一笑,拱手道,“将军英明。琉球人的投石器射程远,威力大,若能得到几台加以研究,对我方……”
话未说完,听得周轩低声问道:“适才你擅自离船,去了何处?”在行走的战舰间来回穿梭,本是极为危险的事,船与船之间传讯,多靠长短声不一的号声,周潼作为周家嫡子,这般轻忽自身安危,令周轩极为不悦。
这时,三长一短的号声传来。周潼怔道:“糟了,中计了!粮草!”
周轩沉吟道:“莫慌,郭蕴,传令下去,调五牙船往队尾应战。”
五牙船是舰船中攻击力最强的战舰,防御周全,有各种投石、放箭机关,寻常几十艘小船来袭,一艘五牙船应对足矣。
“将军,来不及了!”后方奔来一传令小兵,气喘吁吁道,“敌军后面埋伏的小船极快,货船上守备不足,又刚下过雨,所有粮食棉花等物全在舱外晾着……已中了百来支火箭……”
周轩闻言,眯眼朝后方望去,只见楼船的高帆缝隙间,红光一片,显是火势正迅速蔓延。
周潼慌了,“伯父,这如何是好?深海行船,一时麻痹,起步急切,准备不足,以致今日之险!”
慌乱间,顾不上伯父脸色如何,已将己方种种弱点直指出来,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却也是明晃晃地当着众将士面前打了伯父周轩的脸面!指责周轩练兵不严,队伍军规不肃,且缺乏谋略。
不待周轩暴怒,后面又传来四声长长的号声。
众将均是一怔。
瞬息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四声长号,寓意是危急解除、取得胜利!
周轩顾不上应答周潼,挥手道:“五牙船继续往队□□进,护持众货船。郭蕴,你随五牙船去,亲自督战!”
郭蕴知道周轩这是不信后方不经将领指挥便击退了敌船,毕竟那些守卫粮草的都是些杂工跟残兵。万一是鼓号士兵慌乱间弄错了信号,耽误的可不是小事。再说,即便敌船退去,粮草却已尽毁,又有何胜利可言?
郭蕴随船来到队尾。只见昏暗的海面上,散落着几片抢眼的火光。而队尾一阵欢呼之声,铺天盖地地传来,一个人影被众人抛起抛落。
五牙船近前,货船上喧哗声低落下去。一个小头目远远瞧见船首立着威风凛凛的郭蕴,兴冲冲地大声道:“禀告郭副将,我等誓死守卫军粮,幸不辱命!”
旁边另一个小头目将他一推,“关你什么事?全是郑南郑什长的功劳!”
郭蕴黑脸沉沉,见队尾几十艘船均与平日不同。零星的几只火箭,正在被扑灭。
他下令射出铁索,攀上货船,举目四望,“怎么回事?敌军何在?难道那示警号声是误传?”
“非也!”有言语伶俐之人上前,施礼禀道,“不敢有瞒军情,副将大人容禀,适才后头遣来二十来条快船,隐在暗处,只数点小小火光,这位……”
他说着,朝那郑南一指,“这位郑什长眼光毒辣,一眼就瞧出对方是载火箭的战船,朝我们粮草而来。示警之后,便当机立断,令我们扯下船帆,浸入海水中泡的透湿,然后铺盖在粮草之上,火箭射来,竟一时不能引燃,迅速被我们扑灭。”
他越说越兴奋,也难怪,一众老弱病残,靠一己之力,在没有强力武器跟兵力的支援下,保住了粮草击退了敌船,他能不兴奋么?
“众什长与郑什长通力配合,才免去这一场横祸!”
郭蕴听了,虎目四顾,“谁是郑南?”
人从中,一个圆滚滚的人被推出来,郑南一头冷汗,话都说不清楚,连连磕头,“副、副将大人,小、小人就是郑、郑……”
郭蕴狐疑地打量他一遍,这副经不起风浪的模样,会是那眼光毒辣、当机立断的谋划之人?
郭蕴长于战场,如何瞧不出猫腻,不由面色一沉,喝道:“直起腰,从实说来!”
郑南被吓得一哆嗦,腰背又软了几分,几乎站立不住,他不住看向身后某处,面色大为惊惧。
众人不解地看向这位适才带领他们取得胜利的英雄,目中均有困惑。刚才郑南的表现不可谓不阳刚,大声呼喝,说一不二,瞬间镇住了全场,竟迫使其他同僚不得不听命于他,与他一同走向这场胜战。
此刻郑南是有苦说不出,那个被他经常欺负打骂的罗胜,刚才悄悄捏住他的后颈,另一手一用力,徒手折断了一截铁戟,吓得他脸都绿了。性命被掌握在人手里,唯有从命。
命人鸣号、示警、下帆入水,反攻敌船,均是那罗胜主张。如今众人以为他是英雄,却不知这真正的英雄另有其人,若是他夺了这天大的功劳,那罗胜心生不忿,悄悄弄死了他,或是像折断铁戟一般折断他某根骨头……
郑南脸上冷汗涔涔,一张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要争功劳,也要有命享才行啊!
他本是个不思进取的什长,手下却只有六七个人,直到罗胜齐跃仇清这三个被贬斥下来做粗工的人编进他的队里,这才成为货真价实的什长。现在罗胜这尊大佛显然不好惹,前期已结下那么多梁子,还未知今后要怎么跟他清算。这么一想,他还哪里敢独自居功?
他一哭,众人皆垮了脸。好好地英雄怎么这会突变狗熊?
郭蕴提脚就踢,“混账,问你话呢,哭什么!”
“大、大人,小人不敢居功!适才那些计策,都是……都是……那罗胜想的……”郑南滚在地上,抱住郭蕴大腿。
唐兴文本不愿暴露自己于人前,所以拿住郑南,把现成的军功送给他,熟料这人如此没种,到手的功劳都不敢要。
此刻他只有走上前来,深深一躬,“小人罗胜,不敢与什长争功,发现险情之人确是小人,但应对、谋划、组织护船、下令反攻的,均是郑什长!小人不过应命行事,恪尽职守罢了,全赖什长领导有方,决策果断!”
场面为之一静。
唐兴文身穿粗甲,腰横长剑,虽是最低级的兵士打扮,却掩不住通身正气与英武。放眼这货船之上,尽皆形容猥琐、老气横秋、身有不足之辈,他犹如鹤立鸡群,浅水之蛟,一出现,便知不凡!
郭蕴何等精明人物,见过郑南惊惧的模样,又见此人风采卓然,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捏着颌下胡须,疑惑道:“我在何处见过你?”
郭副将曾嫌弃过容渺一介女流踏上战船,与唐兴文等均打过照面。
此时不待唐兴文答话,已有嘴快之人道:“罗胜原在周参将营下效命,刚编入郑什长之下不久。”有佩服郑南立功者,自然也有看不得他得进好处之人,几句话就将“罗胜”的底细卖了。
聪明一些的人自然想得明白,周参将颇有智计,手下人自然也是不俗,那郑南平时奸猾懒散,何时用过脑子?只怕适才这功劳,全是罗胜让给他的!
郭蕴听闻此语,沉吟片刻。
罗胜之名,的确十分熟悉。原来是周潼的人,安插在此处,难道是周潼早已预知敌情,特派心腹来解此困?反复念了几遍罗胜的名字,突然又想起近来那龙阳的传闻,难道是为了掩饰罗胜的身份,刻意将这位正经的高阶亲随打到尘埃里去,以求达到某种掩人耳目的目的?
郭蕴笑了笑,态度亲切不少,怕拍罗胜的肩膀,“干的不错!”
“尔等听令,即日起,升什长郑南为屯长,总领粮船全部人等,择日载入军册!罗胜谏策有功,免除粗使之劳,辅屯长郑南操练军士,不得有误!”论功行赏,在郭蕴的职权范围内,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朝罗胜意味深长的一笑,抛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大步踏回战舰。
郑南一屁股瘫坐在地,哭得更厉害了。
罗胜不言不语,走向容渺,眸光直视在她面上。谁会相信,今晚解除这险情,全赖面前这少女之智!
他庆幸他只犹豫片刻,就依从她所言,替她出手控制了局面。是为救粮草,更是为救她!大火来袭,她在船上,安得无恙?
容渺垂头无言,似乎一切跟她毫无关系。心中不是不喜,这大概是镇北侯出事后,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用,并不是一无是处。
片刻,海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郑闹慢吞吞地走过来,向他求教,“后头的敌船已被咱们派下去的小舟包围了,罗老弟你看?”
“悄悄还有没有活口,那些中箭受伤一时没死透的也捉回来。”
唐兴文见他实在慌张,一脸谄媚笑容,不得不出言替他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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