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宋鑫余威犹在,又兼治下极严,如此一年下来,这群村民打着孟老元帅光明军的旗子,竟很获了些声誉。林上村家家肚内混得温饱,村中壮年提刀能砍敌,解甲能下田,倒把个林上村修得如山寨般。
紫苏见宋鑫操忙着此事,她便自己觑着空偷偷进山几回寻药,虽未得着龙头凤尾的金钗,但差的也寻回几棵。煎下给宋鑫服了,眼瞧着精神强盛先时,竟似一日好过一日,有时还能起来走上两步。若非冬月又至,紫苏是还要入山寻找的。
歇在村中时,紫苏便用大哥做的轮椅,推了宋鑫出去转,村人见了都笑着上前问候。宋鑫虽也笑脸相待,但眉间郁色始终不散。紫苏知道,虽现下林上村内一片繁荣景象,可山下已成焦土一片。
元人各路签军陆续向襄阳府周边集汇,自虎头山起,沿凰山、方山、梵山至万山城墙已经连成一片,除虎头山城堡外万山堡也已筑成,并建有直抵江边的一字城。沿边百姓皆被掳为民夫或从役,日夜哀哭。而原统管战局调应的京湖安抚制置使吕文德,却是病倒多时,朝政军国现皆由贾相一人所掌。
消息传回时,大家都失了过年气氛,直到腊月三十晚,王总管遣何亦良传来好消息说,官家以高达为湖北安抚使兼鄂州知州,增援襄阳府。
村人或许不知,但高达其人在军中盛名不下吕文德。其人善战,曾任襄阳知府,数拒元兵与城外,战功累累。宋甲等人一听立时欢呼雀跃,喜形与色,大喊:襄阳之围可解也。听者奔走相告,村中顿时热闹起来,虽不敢燃爆竹辞岁,可是酒水却是管够的。
蒋家人也高高兴兴的聚了一桌吃年饭,席间不免谈及宋鑫与紫苏的婚事来。孝期已满,宋鑫这回倒没再推辞,直接请了老林大夫做大媒,一顿年饭吃完,婚事也订下,就在二月初二龙抬头。
紫苏已经十九岁了,村中如她这般大的娘子,孩子已经满地跑,再不能拖了。
是夜,众人皆睡后,紫苏却辗转反侧,不能安眠。心心念着的东西,终于定下了,反倒有了些患得患失感。不等天明便推门出去,熟料竟见宋鑫亦在院中。
才下过一场薄雪,凉气透骨。宋鑫却坐在院中的竹架床上,披了件满地珠的羊毛裘衣,见紫苏出来,轻轻一笑,眉眼温柔的如同三春暖阳。
紫苏只见那一笑,心下便顾虑全消。也笑着趿着鞋子坐上去,伸手软软抱了宋鑫腰,小声埋怨道:“怎么不好好休息,回头再病了又要死要活的把阿苏向外推。”
宋鑫也用手环住紫苏,看着那条通向山下的道路,轻声道:“我那么自私,推一次就让我心痛的不行,哪能有第二次。我这一生阅人无数,只觉大多皆寻常,唯有阿苏举不起、放不下又弃不开。值此穷困落魄之际,无甚好彩礼,唯以身相许之。”
紫苏微弯了眉,贴着宋鑫耳朵轻答道:“那大人余生便皆是阿苏的,不许轻毁之!”
第69章 婚事(一)
除夕一场小雪过后,又连着起了数十天冰凌,倒比下雪还要更冷。村中大半人都起了冻疮,最糟糕的是,竹叶潭的山泉断了流。而竹叶潭的水,自去年年底放干,现蓄的薄薄一层泥浆水也用不了。
没水可比没粮更糟,这种情况真是百年不遇!最后还是六叔公想了又想,才想起这泉水的源头所在。
说这泉水的源头是处深涧,崖深路陡不好走。但山背深沟里有处泉水的支流,那处地势低,许还没冻上。别的倒还罢了,听六叔公谈及泉水的源头所在,紫苏心中不由一动。深谷、幽泉,又有绝壁,或许能找着金钗,那一片她还真没去过。
然后六叔公又细说了下路线,宋鑫拍板,由老杨叔带一队人去山里担水,宋甲带一队人去山里砍些竹子和木头回,蒋大郎在村里给各家各户箍大桶蓄水。
紫苏是真想偷溜了去看看,但临着婚期,蒋娘子盯得特别紧,硬是窝在屋内做了十来天针线,婚礼前一夜才被放了出来。虽是天色灰朦,可紫苏真有重见天日之感。不过当看着六个小嫂子,抱着她、小香儿和娘这些日子赶工出来的,一叠叠簇新的铺盖、衣袄鞋袜往新房里送时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冰凌过去几日,又连着起了几日北风,天是越来越冷。晨起时还听着盐粒子撞着门直响,这会儿便拉棉扯絮的开始下起雪来,一丈外便看不清人形。好在那新房就在隔壁,明天只用牵了驴车村口绕上一圈就好,不然这大雪天迎亲,可不磨死人了。
正想着,张顺、张贵家的一人捧了包东西送来,后面还跟着呼啦啦的一片人。见紫苏站在院中,便笑道:“正好新娘子在,快进屋瞧瞧我们这手艺合不合用。”
虽经了些事,但紫苏毕竟还是个未嫁的娘子,人前提起这事不免羞得红了脸。蒋娘子听了动静忙从正屋里迎了出来,拉了女儿,带着众人进了东侧间待嫁的闺房。
为着这婚事,村里人也没少费心。这时节,便是根红烛也难寻得很,大家出谋出智的竟也备了个八九不离十。现在忙完了,都不敢去宋将军那边闹,结果人全都挤蒋家这边来了。
要说蒋紫苏,可算是林上村的风云人物。
打小就长得漂亮,村里年岁稍大些,见过的,无不个个称赞。只是到了十岁上,便连村人也见得少了,只知被蒋家娇养得如个深宅大门的女娘一般。那美色更是越传越玄乎,去年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在村里露了面。可露了面也没几人看清了,只道好看,可好看在哪里也说不明白。只因这小娘子不是窝家里,便是往山里去寻药,冲着蒋大夫和宋将军,也没人有胆敢拦住死盯了瞧。
今日再不来看看,难不成回头去宋将军那边瞧?光想想便有些胆颤。所以听说张顺、张虎家的来送霞帔都涌了来,一时半大小子,光腚子娃娃硬是挤了一屋。那些阿婆婶子更是不用说了,门窗都合不上。
张顺、张虎家的是来送红罗帔子和花冠的。
进了屋,手上东西往桌上一放,单见那青灰的蒙布的一打开,立时满室华光,直把人看得个鸦雀无声。半刻才此起彼伏的响起阵阵吸气声。
“张顺家的,这手艺可绝了,怕是那织女也赶不上!”
“这花样子选得真好,红艳艳的又喜庆,只不知是个什么名目。”
“傻了吧,那是石榴。多子多孙,城里大户人家都绣这个。”
“那花冠上的花儿也做得像,这么多珠子也亏了人家一颗颗的串。”
三尺宽长的销金真红素缎料子,用平金绣的针法做了圈如意纹的掐牙,又沿着线迹缀了整圈的碎玉珠子,四角皆有翠玉为坠。张顺家的抖开时,红红绿绿、珠玉脆响,缎面上绣着大朵大颗的榴绽花开,朵朵并蒂,端看得人眼花缭乱。那花冠则以珍珠为底,上缀四时帛花,比之霞帔稍逊,却也难能可贵了。
真红销金素缎是王娘子亲自织好,托了何亦良捎来的。这般珍贵,蒋家人却是不敢动手,怕毁了这好料子。最后还是外村来的两个张家嫂子接了这活计,说原是在埕州开绣铺的。今儿送来时,便尾随了大堆看热闹的人。眼下见了东西,又看了人,个个吉利话儿说得纷彩叠呈,更是不愿走了。
蒋娘子出屋去端了花生、炒豆,这会儿却连脚都插不进屋。好容易等得人都散了,才偷摸的溜了进来,遮遮掩掩的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可紫苏还未听明白,便如老虎咬了屁股般,飞也似的跑了。
“娘!什么葫芦仰啊俯啊的,后来那衣服怎么着,阿苏还没听清呢!”
紫苏追在后面连喊数声,蒋娘子却头也不回。末了见紫苏跟近了,还“嘭”的一下关了房门,只隔了窗气极败坏的让她早些回房睡了。
倒是其它四房,一阵窗响门动,无数脑袋探了出来,唯独未见宋鑫和冬郎。只是他们的笑意太诡秘,这中犹以宋丙笑得最猥琐,直把紫苏笑得云里雾里。
隔得太近就是这般不好,稍有点事便人尽皆知。先时已经被那群人给搅得头晕脑涨,这会儿竟半点想不起娘说了些什么。难怪叫婚事,只把人谈昏了头便是没错了。紫苏疲乏得不行,索性也不再想了,推了被子就上床。脚刚进被子,便被惊得一下弹起,跳下床来。
软绵绵,肉乃乃,还热乎乎的!掀了被子一看,竟是洪进嫂子家的小阿豆。只看他从床上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藕节似的小手揉了揉眼,看清紫苏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看来再美的仙女也抵不上自家娘亲,这洪进嫂子心还真是大,连自家娃儿都能忘了。
紫苏哭笑不得的把阿豆给人送了回去。这一折腾,越发的晚了,只觉刚闭眼天便亮了。
昨晚的那群阿婆婶子又冲来了,门窗大开,飞绒似的雪花便飘了进来。屋外,冬郎和小江儿的尖叫着,震得竹叶上的雪堆子“噗噗”直落。小香儿也跟着两个男孩子身后追着跑,笑声填满了整个院子。
可紫苏实在困得不行,眼圈儿都是黑的。昨夜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似做了无数个梦,心到这时还“嘭嘭”的跳着,可竟一个也不记不得了。蒋娘子推拉着把紫苏从被窝里掏出,众人七手八脚的上前帮着洗漱、开脸、上妆、盘头,足足折腾了一上午,紫苏才渐渐清醒过来。还未及开口道谢,那群人就跟群蜜蜂似得“嗡”的一下全跑了,居然没一个人想起给她一口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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