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帝闻言大笑起来,只是目光的探究之色隐藏的更深了些,笑道:“这有何不能直言的,男人爱些有颜色的女子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不过盛氏的年纪还是小了些,尤其是你府上子嗣缘薄,朕倒是觉得瑞康更适合一些,你若是真喜欢盛氏,等她再大些,你在纳进府里便是了。”
这话说的诛心,昭华是何身份,论出身是汝南盛氏嫡支,又是信国公的嫡女,便是如今信国公已逝,可世家女的身份却是无法抹杀的,怎能委身为姬妾,他若真提出纳昭华为妾,莫说母妃轻饶不得他,如此明目张胆的打世家的脸,便是世家那些人又怎肯罢休,到头来,结缘不成,反倒成了结仇。
这些道理,齐光如何不明,心里顿生难言之痛,同为父皇亲子,当年为了四哥父皇是如何百般筹谋,如今到了自己,竟要如此忌惮不成?
“父皇。”齐光怎甘心仅剩的侧妃之位被瑞康所占,又怎肯坐以待毙,待要再次开口请求,却对上了宗帝带着审视的目光,心下一紧,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只得俯身叩谢皇恩,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
宗帝望着齐光修身挺直的背影,那挺直的脊背透着青年人才有的蓬勃极其野心,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无声一叹,侧首看向一旁伺候了自己多年的内侍,说道:“五郎不愿纳娶瑞康为侧妃,可见是心大了。”
汪德安微躬着身子,闻言回道:“圣人多虑了,太子殿下不喜瑞康县主在京中实不是什么秘密之事,说句不敬的话,瑞康县主配太子殿下,实在是委屈了他。”
宗帝淡淡一笑:“你也不必用这话来宽朕的心,皇家子嗣哪个又不是野心勃勃,朕也是从他们那时候走过来的,如何不知在他们眼中,便是瑞康身上流着一半的皇家血脉,却也无法抵去她另一半出身,世家女,竟高贵过皇室县主,当真可笑。”说道此处,宗帝轻叹一声,这种论调,自盛唐开国就不曾逆转,他亦无力改之。
微眯着眼睛遥望着远处,宗帝感慨道:“若是四郎还活着,定不会这般伤朕的心。”
提及已逝的四皇子,汪德安愣了一下,他知淑妃与四皇子是宗帝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故而便道:“四殿下乃纯孝之人。”
宗帝认同的点了下头,语气感慨:“朕还记得四郎七岁时曾猎了一只赤狐,后来命人为朕裁了一个手筒,稍大一些,朕带着他去猎鹿,他猎下的第一头鹿,则是为朕做了一双鹿皮靴子。”
汪德安笑道:“四殿下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都孝敬给圣人的。”
“是啊!如此纯孝的孩子,偏生被他们逼的没了活路。”宗帝冷笑起来,语态癫狂,一手成拳狠狠的砸在了案上,喝骂道:“生母乃寒门之女怎配为储,他们怎敢如此说,莫不是忘了四郎姓齐不成。”
汪德安大惊,忙跪了下来,却是不敢接这话,知道宗帝的心结终是难解,虽说当年四殿下之逝表面看与旁人无关,可寻根究底,若不是那些世家口出狂言,又怎会惹得四殿下狂怒之下惊马撞桥,以至于年纪轻轻就断送了性命,更累得淑妃病逝。
“圣人息怒,万要保重身体。”汪德安伏身哀求,眼眶微红。
宗帝冷笑连连:“如今怕也只有你一个想要朕保重身体了。”说完,阖上双眸,脸上的神情显露出几分寂寥之色,叹息道:“朕如今才明白何为孤家寡人。”
☆、第23章
月底,南边来了人,是昭华的乳娘陈嬷嬷。
昭华进京时,走的匆忙,因此多数家产都留在了南边,并未带过来,故而留下了心腹陈嬷嬷与罗管家在南边变卖房产,待一切落定,两人才携了府内丫鬟小厮进京。
陈嬷嬷先去荣寿堂给老夫人请了安,后又去清漪院见过武安侯夫人,之后与毓秀院与大少夫人盛氏见了礼,才去往玉琼苑,昭华算是陈嬷嬷一手带大的,情分自是非比寻常,两人见面,陈嬷嬷不免落了泪,顾不得屋内还有武安侯府的丫鬟,拉住昭华不住的打量,见她身量并未清减,面色亦与从前一般,才算放了一半的心。
昭华知陈嬷嬷一路赶来,必然是受了累的,有些话也不急于这一时说,便吩咐含笑待她下去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在说也不迟。
陈嬷嬷不是一般的妇人,夫婿原是随在信国公身边的侍卫,武艺甚是高强,后来为保护信国公而牺牲,故而她本人也会一些粗略的拳脚功夫,素来身强力壮,倒不觉得一路颠簸如何的受累,且她还有一些紧要的事要回了昭华,因此并不肯随了含笑去外间歇息,只道:“老奴不累,今儿在马车里也睡了一天,姑娘不必担心。”
昭华怪嗔的望着陈嬷嬷,娇声道:“马车里哪里睡的安稳,有什么话明日在说就是了,嬷嬷日后就要随我留在这京里,难不成还这一时半刻的。”
陈嬷嬷摇了摇,执意不肯:“老奴有紧要的话要和姑娘说。”
昭华拿陈嬷嬷固执的性子没有法子,便把她让进了耳房,让陈嬷嬷倚在了炕上,又吩咐人去大厨房要些可口的饭菜,并把点心推给了陈嬷嬷,这才开口道:“有什么话这般紧要?”
陈嬷嬷虽是昭华一等的亲近人,却并不拿大,怎会失礼当着昭华的面用那些糕点,就连茶水也不喝上一口,就从怀中掏出了票号存根,说道:“依着姑娘的吩咐,除了老宅,余下的庄子田地都已发卖,愿意跟过来的丫鬟小厮,老奴和罗管家都带进了京里,不愿意的,则留在了老宅看家,白嬷嬷年岁大了,舍不得离开老宅,老奴就做主让她做了管事的,罗管家倒是比老奴早一天进京,把人都安排在了京里的宅子,昨个他本就想过来给姑娘请安,只是怕打了眼,这才缓了一日,让老奴先来给姑娘报个信。”
昭华点了下头,把票号存根又递给了陈嬷嬷,并未细看,就让她收了起来,笑道:“不必让罗管家过来了,京里的府邸常年没有住人,先紧着修缮要紧,早日收拾好地方,我也好搬过去住。”
陈嬷嬷闻言显得有些意外,看向昭华,说道:“府里可是有人怠慢了姑娘?”说道这里,陈嬷嬷眉头不禁皱起,想着,若是如此,可要催着罗管家快些把府邸修缮好,免得让姑娘寄人篱下,无端受那些委屈。
昭华知晓陈嬷嬷的性子,不由失笑,温声道:“哪里有人怠慢,有姐姐在,一个个的都不知多恭敬呢!”
陈嬷嬷看向了蕙兰,她是五岁时被父母发卖,她见着怪是可人怜的,就买了回来,谁晓得却是个稳妥伶俐的,由她手把手教出来以后,才送到昭华身边伺候,故而,两人之间倒有着不寻常的情谊。
蕙兰米分圆的脸,笑眯眯的:“嬷嬷喝茶嘛!姑娘都劝您了。”没有昭华开口,倒是不敢随意开口说府里的事。
陈嬷嬷“啐”了一声,摇了摇头:“看来姑娘是与老奴生分了,连句实话都不肯与老奴说了。”
昭华哭笑不得,爱娇的摇了摇陈嬷嬷的胳膊,软声道:“嬷嬷说的哪里话,我若是与你生分,又该与何人近亲,不过是真没有人怠慢罢了,你又不是不晓得姐姐的性子,她哪里容得人怠慢了我。”
陈嬷嬷想了一下,眼底带了笑意,轻声道:“大姑娘的性子没得说,就是太过倔强,若不然,也不会……”陈嬷嬷话未说完,已自觉失了言,赶忙住了嘴。
昭华知她要说什么,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姐姐现在过的也不错。”
陈嬷嬷点了点头:“大姑娘那品貌性子,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说完,抬眼看向昭华,满上堆满了笑意,说道:“姑娘别怪老奴多嘴,您这终身大事也该有个章程了,既府里没有人给姑娘委屈受,眼下,还是先住在侯府的好,姑娘家家的,自己顶起门户不容易。”
昭华摆了摆手,笑道:“原在老城这几年不也是自己一个人住的,也不曾出了什么纰漏。”
陈嬷嬷轻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那怎能相提并论,国公爷在老城威压甚重,哪个不长眼的敢上咱们府上找事,况且,那里的知府也知姑娘上面坐镇着宫里的娘娘,如今进了京,皇亲国戚不知几多,您身份在贵重,到底还是少了依靠,保不准有那不长眼的欺上门去。”
“不妥,不妥,在侯府终究不如自家自在。”昭华轻摇着头,见小几上陈嬷嬷面前的那盏茶始终未曾动过,便往前推了一下,嗔笑道:“嬷嬷说了这大半天的话,怎得就不口渴?还是才分开几天,便与我生分了。”
陈嬷嬷依着昭华的话,端起茶杯,以左手遮面,呷了一口,润了润嗓,这才继续道:“姑娘别嫌老奴话多,这一次贵妃娘娘招您进京,必也有为您考量终身的意思在,您总该趁早打算才是。”陈嬷嬷心里着急,只恨国公爷走之前不曾给昭华订下亲事,若不然也用不着劳烦她人。
陈嬷嬷与昭华之间的情分终究是不同的,有些事,更是瞒不住,昭华亦怕陈嬷嬷一时迷了心窍,做了红娘,索性与她直言道:“正是姐姐与姨妈已有想法,我这才想离了侯府。”依她所想,既不想与太子殿下有所牵扯,就该早早离了与姨妈已形成默契的武安侯府才是正经的,免得最终亲戚做不成不说,反倒是结了仇,亦让姐姐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