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宝玉总是喜欢一起床就跑到她们屋里,熙燕让庄嬷嬷冬梅紫鹃都拦过,虽然阻止他私自进她们的卧室了,但中间的堂屋却是随他来去的。他就干脆留在这里一块儿洗漱了。
就算对方年纪小,那也有十二三岁了,她怎么可能让他用她们的洗脸水洗脸,就算是她亲弟弟佑哥儿都没这个待遇,可贾母不拦着,王夫人也不说,熙燕只好让人在这边给他备了一套他的东西,只是今年大家又涨了一岁,熙燕也顾不得贾母王夫人的感受,直接雷霆镇压不许他再在这里洗漱。
大家去贾母那里的时候,宝玉早将刚才的事忘了,此时见几人进来,忙上前迎道:“云妹妹昨晚睡得可好?”
湘云点头道:“后半响才睡着呢,二哥哥,你不是要去上学?怎么还在这里?”
黛玉笑道:“快别问他了,定是又请病假了。”说着皱眉道:“你就算不想去学里,也要寻个去处,总不能整日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吧?”
湘云点头,“不如出去拜个先生,我哥哥前几日就在外头拜了个先生,如今可爱读书了。”
宝玉对此等劝诫并不反感,只要不像宝姐姐一样指明了让他读什么正经书,考取功名就好。
几人用罢饭,又玩了一阵,湘云就要回去了,贾母就留她道:“还是多留些日子,等你宝姐姐的生辰过了再回去。”
湘云只好留下,晚上回屋后就皱起了眉头,黛玉见了问道:“这是怎么了?”
湘云叹道:“来得急,倒忘了宝姐姐的生辰,这一时却去哪里找去?”
黛玉不在意的道:“姐妹们也不过送些自己绣的荷包等物,还有两三天功夫你赶一个出来就是了。”说着让紫鹃去拿针线布匹来,道:“我和燕妹妹这儿还有一些没用过的缎子,你看哪种合适,选一个时兴的花样子,我和燕妹妹帮你分线,明日一日就好了。”
湘云闻言松了一口气,抱住黛玉的胳膊道:“多谢你了,你也知道,我依着叔叔婶婶过日子,很多事情都做不得主的。”
黛玉叹气,“我何尝不知?先前你比我还强些,如今我却有了弟弟,倒是半斤八两了。”
俩人说着心里话,一夜就此过去了。
第二日湘云就自己画了一个花样子绣上,黛玉和熙燕在一旁帮她分线,一边说话,日子倒是去得快。
等到宝钗生辰那日,大家都去吃酒看戏,熙燕和黛玉湘云坐在贾母这一桌,临着还有薛姨妈宝钗宝玉,戏台上都是园子里养的戏子,倒是去了许多的忌讳。
凤姐儿在贾母身边凑趣,熙燕点了点桌上的鱼,已经凉了,根本不能下口。湘云见了就一把抓了瓜子往熙燕怀里放,“吃这个。”
黛玉见了嗔道:“你才上火,早上刚喝了一盅菊花茶,如今还敢吃瓜子。”
熙燕讨笑道:“年节下,不吃岂不浪费?回头我再多吃些菊花茶就是了。”
黛玉无奈。
转而就听到宝玉大赞宝钗,黛玉扭头去看,见宝玉正拍手称赞,心中微微有些不悦。
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宝钗心中藏奸,表里不一,先前见熙燕和她亲近,她心中难免吃醋,后来知道熙燕与她不过面子情,随时表姐妹,彼此间并不亲近,她对宝钗也就敬而远之。
虽然府中常将她和宝钗放在一起比较,她也不做理会,只是现在见宝玉围在她身边,心中不悦,面上就带了出来,道:“你安静些看戏吧,还没唱《山门》,你却《妆疯》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贾母因爱一个做小旦的和做小丑的,让人去唤来看,见了越发怜惜,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
凤姐儿也在旁边看了看,突然指着那小旦笑道:“这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
熙燕听到这话心中一跳,脸上似笑非笑的看过去,就见凤姐儿脸上带笑,眼角却是看向王夫人,王夫人脸上的笑意越发重了。
熙燕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湘云已经叫破,“我知道,活像林姐姐的模样。”
黛玉本歪着头看着,闻言仔细看去,的确像自己的模样,只是扭头却见宝玉拦住湘云,不让她说,周围人都笑开了,心中难免气苦。
宝钗也是会心的一笑,低头吃酒。
熙燕笑道:“的确是像,”目光在台上的戏子中间一扫而过,道:“凤姐姐的眼睛倒尖,既有一个像林姐姐,说不定还能找着像凤姐姐的,不如我们再找找,说不定还真能找到几个呢。”
凤姐儿脸色一僵,仔细地看熙燕,想看她是真不懂无意为之,还是故意为之?只是熙燕眼神纯粹,她也看不出什么。只是想想她也不在意,扬着头笑道:“这感情好,说不定还能找到像别人的呢?”
这一番打岔,大家的目光方不放在黛玉身上,黛玉心中方好受些,只是她也不听完戏,中途离场了。
熙燕想想,还是跟上去了。
湘云被宝玉那样一阻止,加上后头熙燕说的话,先前是着恼,后来也知道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难免气恼,也起身走了。
宝玉着急,连忙追上去。
贾母见了摇头一笑,不过是小儿女间的打闹,她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贾母看向坐在另一边的王夫人,心中失望透顶。
她知道王氏不喜欢黛玉,但她明白说出来,光明磊落的和她唱对台,她就算不喜,好歹赞她一声,只是这样暗地里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也好意思?
对付一个女孩都要私底下做这么多的动作,贾母对王氏越发失望,连带着对凤姐儿也淡了两分心思。
王家的女儿虽然能干,但也只在家务上,到底是不识字闹的,眼界窄了不少。
贾母又想到了熙燕,这孩子倒还不错,只是脾气也太冲,像今日之事就不开撕扯开说,倒是得罪了自己的姑母。不过她能教导自己的弟弟,还能让他在外拜得名师,就这一点就可见她比凤姐儿看得远些。只是到底手段不够老辣。
想想又摇头,要是她手段老辣,只怕自己还不放心让黛玉和她住在一起呢,毕竟都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
这边宝玉正对着湘云解释,“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知道了都不敢说,生怕她恼了,就只有你不防说了出来,她岂不恼你?我是怕你的嘴了她,这才给你使的眼色,你这会子恼了我,不但是错怪了我,也委屈了我,若是别人,哪怕她得罪十个人,又与我何干呢?”
湘云啐了一口,摔手道:“你这花言巧语只与别人说去,我原不如你林妹妹,别人说她,拿她取笑就使得,只有我说了就不是,我原不配说她,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她,使不得!”
宝玉连忙再劝,只是湘云摔手进了贾母的里间睡觉。
宝玉只好去找黛玉。
黛玉也正恼着,坐在屋里抹泪,熙燕见了叹道:“你这又是何苦?不过是两句玩笑话,她不过是无心,恼过也就过了,又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
黛玉扭过头去不语。
宝玉正好追来,熙燕见了难免好笑,推他道:“林姐姐正恼着,你还是先回去听戏吧。”
宝玉连忙告饶道:“这是为何?我来劝劝妹妹反倒不让我进去。”
熙燕见袭人露了个头就走了,暗暗骂这个呆子,这时候到这儿来不是找骂吗?
“林姐姐已经无事了,等她恼过这一阵也就好了,你快先回去吧。”
宝玉杵着不愿走。
熙燕知道他的呆性,知道劝了也没用了,直接进屋呆着,黛玉心中正气恼,也不理他。
宝玉就暗暗自省,并不觉得有何得罪她的地方,就道:“好妹妹,好好的你怎么又恼了?好歹说出来,人也不委屈。”
熙燕在一旁听了很想告诉他,都是他自作多情闹的。事情本没有这么复杂,恼过气过,晚上湘云还是得回来和黛玉睡觉。湘云认床,除了她家里自己的那张床,也就和黛玉睡在一块儿的时候睡得比较香些,就是在她床上睡了几次也不习惯。
黛玉冷笑道:“问我?我倒要问你们,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那我比戏子取笑。”
“我并没有比,也并没有笑,你为什么恼我呢?”
“那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的比比了笑了的还可恶,我问你,你为什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难道她和我取笑她就自轻自贱了不成?她原是公侯小姐,我原是贫民丫头,她和我玩就是轻贱了不成?这也算是你的心,只是那一位偏也恼了,不领你的情,你倒拿我做情,说我行动爱恼,你又怕她得罪了我,我恼她,我恼她,与你何干,她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
宝玉这时方知他和湘云的话竟叫她知道了,一时想到自己明是为了她俩人好,偏两个都恼了他,竟里面不是人了,正合着前两日看的《南华经》上的“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的话来,难免有些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