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制的乌色篾篷内堆了些货物,勉强能容纳两人在内,前后各垂下一张竹篾帘子,虽然简陋,但足以挡住外面的视线。
公仪音和秦默静静立在帘子后,视线透过竹篾帘子的缝隙谨慎地朝外望去。
驶来的那艘画舫雕梁画栋,颇为气派,一看便是皇家御用之物。
在他们钻入船舱的瞬间,周永晖身后的画舫珠帘被掀开,帘栊叮当间,从里头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
公仪音眸色一暗,果然是他!
走在前头的那人,银白色锦袍,面上带着看似如沐春风的和煦之意,眼底笼罩的雾气却一片深浓。正是宇文渊。
紧随他身后的,则是一袭冰蓝色广袖大裳,丰神俊朗的三皇子公仪轩。
两人嘴里说着什么,一道出了船舱到画舫的甲板上,面上是相谈甚欢的模样。
公仪音暗自思忖。
看来,父皇为了防止宇文渊待在建邺的这段时间暗中搞鬼,派了三皇子全程陪同。名义上是尽地主之谊,实则是为了行监视之责。
船夫自然也看到了前方驶来的画舫,见那般气派的模样,知道来头不小,忙不迭撑了撑船橹,将小舟朝旁划去,把往来通道给让了出来。
公仪音一眨不眨的盯着帘外越驶越近的画舫,心中砰砰直跳。这个时候,自己绝不能被宇文渊发现与秦默同乘一舟!
眼见着画舫驶到了跟前,公仪音眼睛都顾不上眨动,凝神屏气站在竹帘后面警惕地看着外面的动静,手中已渗出一层薄汗。
似是感受到了她紧绷的情绪,秦默将手伸过来,牵住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薄薄的热气透过他的掌心传来,让公仪音扑通乱跳的心安定了不少。
这时,正在同公仪轩说着话的宇文渊突然闭了嘴,朝后做了个停船的手势,幽深的目光朝他们的小舟处望来。
公仪音握着秦默的手一紧。
宇文渊此人,甚是敏感谨慎,他莫不是……发现有人在看他?一想到这个可能,心中愈发惴惴不安起来。
这时,秦默松开了她的手,轻手轻脚行到船舱的另一头,隔着帘子同船夫低低耳语了几句。船夫先是一愣,很快点了点头。
“睿王,怎么了?”见宇文渊突然下令停船,公仪轩面露不解之色。
宇文渊凌厉如霜的目光朝这边一扫,在乌蓬小舟微微晃荡的竹帘上一顿,眸光波动些许。
“那是小舟是做什么的?”
公仪轩微愣,眼风随意往这边一扫,不以为意道,“许是载货的小舟吧,怎么?睿王觉得有不妥?”
宇文渊微微皱了眉头,“倒也没什么,只是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公仪轩一听,皱眉一沉思,挥手唤了周永晖上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周永晖点头,向前走了几步,立在画舫船头,看着公仪音他们所在的小舟大喊道,“前面那艘船,停一下。”
此时悠悠转转间,乌蓬小舟已经掉了个头,船夫正好转过来到了朝向画舫的这一面,见画舫上的人叫他停船,忙应一声,收回手中竹篙搁在船头,向前两步朝着画舫上的人行礼。
“不知这位使君有何吩咐?”船夫点头哈腰道。
宇文渊和公仪轩他不认识,但周永晖穿着官员服制,叫他使君总是没错的。
“你这船上可有人?”听到宇文渊说似乎有人在看他,周永晖直入主题,看着船夫目光冷厉,一脸严肃。
“没有人没有人。”船夫忙不迭摆了摆手,又讨好地解释道,“船上只有一些今日没贩完的货物,准备拉回去明日接着卖的。”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使君这是在找什么人?”
周永晖询问似的看向宇文渊,等着他开口。
宇文渊眸色微暗,眯着眼盯着那小舟看了片刻,突然沉沉开了口。
“让他把帘子掀起来看看。”
周永晖便又对着那船夫大声道,“听到没有,把竹帘掀起来看看。”
船夫“诶”地应了一声,将帘子挑了起来,船舱里头的情况一览无余。
宇文渊凌厉的眼风一扫,果然如那船夫所说,舱中胡乱堆了几件货物,中间放了张可以供人休息的小几,除此之外,并无能藏人的地方。
宇文渊皱了皱眉,似心有不甘,思忖片刻对着那船夫道,“另一头的帘子。”
船夫行了个礼应了,“噔噔噔”跑近船舱,将另一头的竹帘掀起一角给宇文渊看。只是,竹帘那头的甲板上依旧空无一人。
宇文渊低垂了头,似有些狐疑。
自己的第六感一向很准,方才明明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为何竟没有人,还是说,就是这船夫?思索间抬了头,正看到那船夫目光切切地看着他,不由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看到宇文渊神色的变化,周永晖朝船夫看一眼,眼珠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上前两步陪着笑道,“睿王风姿不凡,这些普通百姓不曾见过世面,难免多看睿王几眼,还请睿王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隐隐含了一丝宇文渊小肚鸡肠竟还要同普通百姓计较的意味在里头。
宇文渊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冷“哼”一声,凉凉地睨了周永晖一眼。
周永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恭敬的笑容,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睿王,你看,时辰也不早了,游完这一段也该返回了。”公仪轩及时上前打圆场。
宇文渊可以不给周永晖面子,却不能不给公仪轩面子,收回落在周永晖面上的目光,冷冷开口道,“走吧。”
周永晖行了一礼,吩咐人继续开船。
画舫与小舟擦身而过的瞬间,宇文渊若有所思地看着垂下的竹帘,眼中神色讳莫如深。
公仪音此时正紧紧趴在秦默胸前,小手抱着他柔软的腰身,大气也不敢出。而一手揽着公仪音的秦默,此时正脚尖点站在船舷上,另一只手扶住船篷边缘,身子尽量后仰。这个姿势着力点小,又要护着怀中的公仪音,若不是他有武功,早就掉水里去了。
听得画舫上的交谈声渐渐变小,公仪音长长舒了口气,轻声叫了一句,“阿默。”示意他可以放自己下去了。
秦默从船舷上跳下,搂住公仪音纤细腰肢的手却没收回。
面前的竹帘被人从里面掀起,船夫从船舱那一头走了过来,目光落在搂住公仪音腰肢的大手上,脸上笑容更深了。
他朝秦默行了个礼,“郎君,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说了。”
秦默从怀中摸出一吊五铢钱扔给船夫,“你做得很好,这是额外赏你的。”
船夫笑着接住,又连连道了谢,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片刻,笑嘻嘻道,“那小的继续划船去了。”
“时辰不早了,准备靠岸吧。”秦默淡淡吩咐了一句。
“好咧。”船夫应了,目光又在从秦默怀中抬起头的公仪音面上流连了一圈。
公仪音朝他感激地笑笑,若不是他刚刚表现镇定,以宇文渊多疑的性子,定然会起疑。
船夫倒吸了一口凉气,目露惊艳之色。方才公仪音上船时被秦默护着,船夫并未看得真切,现在见她对自己这么清丽一笑,恍恍惚惚间如花树堆雪,明珠生晕。
怎么现在的郎君都长得这般俊俏了?难怪他们……
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打量了两人一眼,这才哼着小曲儿往另一头去了。
小舟又慢慢悠悠驶动了起来。
公仪音被秦默抱在怀中,鼻端满是寒竹香充盈,耳边是微微风声掠过。一时觉得气氛宁和得让人不忍心出声打扰。
过了一会,她才抬了头,看着秦默精致的下颚,呐呐开了口,“阿默,你可以放开我了。”
秦默“嗯”了一声,这才放开圈住公仪音的手。
公仪音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吐了吐舌头道,“方才真是好险!要不是你当机立断告诉了船夫应对的法子,咱们定要被宇文渊抓个正着,到时可就不好解释了。”
秦默低头看着她,目光柔和淡然。
“你怎么知道宇文渊会叫船夫掀开帘子?”公仪音好奇道。此时夕阳西下,宇文渊背对着远处渐渐落山的夕阳,全身似沐浴在耀眼的光芒之中,周身通透如美玉。
若非他想到了这一层,他们就不能未雨绸缪地事先躲在船舱外,并在船夫掀起这边这扇竹帘的瞬间站到船舷之上。
有半边竹帘和船夫的身子挡着,画舫上的宇文渊自然看不到他们。
秦默淡淡一笑,“宇文渊这人甚是多疑。在他下令停船的瞬间,我就猜到他一定生了疑,既然心存疑惑,他就不会轻易放我们这艘船离开。”
公仪音点点头,心中感叹不已。秦默真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啊,居然能提前几步预料到对手的举动,更重要的是,还能想出合适的方法来应对,这得需要多么缜密而清晰的思维?
想起前世偶然一次听到人对秦默的评价,“智多近乎妖”,当时还觉得不以为然,现在想想,这话用在秦默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公仪音目光朝前远眺,见那艘富丽堂皇的画舫已经渐渐在视线中消失不见,这才真正定下心来,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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