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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宫花红 (尤四姐)


锦书的眉间闪过一丝怅然,“我家里没人了,听说还剩下一个弟弟,如今流落在外死活不知。”
这是头回听她说起私事,早前也料到她身世必定凄苦,这宫里的苦人儿比比皆是,只不过她好像和别人不同。至于哪里不同说不上来,也许多了点平静,少了些功利。明明比那些妃嫔好看得多,却甘于埋没在这掖庭里做杂役。谦恭柔顺之外又有一副铮铮傲骨,在那花架子下笔直的站着,有种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气度。宫里历练出来的每双眼睛都是雪亮的,可是看不透她,她不像是外面送进来的,倒像是本来就长在这紫禁城里的……不敢猜,猜多了怕不好,人人都有秘密,何必去探究呢!
西一长街的打更梆子响了一下,贵喜忙站起来抖了抖袍子说,“我走了,今儿刘太监身上不好,我给他上钥,回头把钥匙交敬事房就完了。”又压低了嗓门道,“别声张,明儿我弄几个芋头番薯来,咱们埋伏在炭里,下了值再吃。”
一屋子的半大孩子,听了这个都眉开眼笑,送走了贵喜也到了值夜的时候,几个人洗了脸,顺了顺头发,和锦书说了声,就排成一队往储秀宫去替换白天当值的宫女了。
锦书端了油灯放在炕桌上,捏捏脖子,把一匹整布铺排开,拿尺比了尺寸画上衣片,再用剪子一片片的绞下来码好。比起姑姑们改大小的回炉活,她更愿意做这种新针线,针脚好看,缝起来也爽利。
盘腿坐在炕头上,穿了线,在头皮上篦了两下,正要落针,隔着纸糊的窗屉子,看见一盏风灯沿着墙根缓缓而来。原本以为是下值的宫人,推窗看,来的只有一人,暗淡的火光映着花白的头发和苍老的面容,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撑着伞,肩上挂着小包袱,走走停停间,到了掖庭局的廊子下。
锦书忙不迭下炕穿鞋迎出去,北风夹杂着细雹子,打在脸上生疼生疼。她抓紧了领子一遛小跑,地面结了一层冰,脚下直打滑,扶着夹道的砖墙才走到风灯跟前,低低叫了声“张妈妈”。白头宫女抬头看她,目光晦涩,张了张嘴,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锦书上前搀扶她,她躬了一下身子,并没有回避,跟她沿着宫墙往掖庭跨院去,手上的伞往她头顶上偏,自己便暴露在风雪里。
等进了房里,锦书吹熄风灯插在门前的挑子里。张妈妈反手关好门,整了仪容,先道个双福,退后一步捋裙双膝跪地,深深的磕了一个头,肩膀微颤着,伏在地上压抑的哽咽,“奴才给太常主子请安。”
锦书蹙着眉叹了口气,“妈妈快起来吧!如今连大邺都没有了,哪里来的太常帝姬呢!”




第二章 一世迷离
张妈妈是个认死理的人,她梗着脖子固执的说道,“不管现在谁做皇帝,在奴才心里,千岁就是千岁,是金枝玉叶,是凤子龙孙,是咱们大邺子民的帝姬主子,这些奴才永远忘不了。”
锦书扶她起来,这么大年纪了还跪拜自己,总觉得过意不去,是造孽的事。拉她在炕上坐下,烫了杯盏,沏茶端到她手里,一面道,“妈妈别说了,我记得自己是慕容家的女儿,刻在骨血里,一刻都不敢忘记,只是现在物换星移,我是个亡国的公主,能苟且活着已经是万幸了,妈妈下次千万别再行这么大的礼,我年纪小,怕受不住,要折寿的。”
张妈妈嘴角微垂,凄恻道,“千岁是何等福厚的人,当年我在排云殿当差,先帝爷疼爱千岁,连上朝都让千岁坐在膝头上,满朝文武哪个不是三跪九拜的,眼下老奴磕个头,怎么说受不起呢?”
锦书知道和上了年纪的人论不出长短来,只有抿嘴笑笑,把借来的两个不灰木的炉子点上,一口锅里下鸡丝面,另一口锅里放上枸杞当归,加了佐料清水烧汤好涮羊肉。不时的拨一拨炭,回头对张妈妈说,“您老先上炕晤着,我这里成事了就端到炕桌上来。”
张妈妈佝偻着身子,无比谦卑的重复,“怎么敢当呢!您受累了……”
锦书看着锅盖边上一缕升腾起来的热气出神。本来过了那么久,当初的事也努力的忘得差不多了,可是被张妈妈一提,悲凉瞬间排山倒海的充斥满了她所有的记忆。
她的父亲是个颇有抱负,却又生性懦弱的人,他是个很好的诗人,他温文尔雅,从来不支持战争,他注重文化,甚至唾弃武力,然而作为一个君主,他不得不把一半的精力放在武将们的身上,他想两方面都顾全,最后两样都没做好,这种矛盾的性格注定了他人生的悲剧,所以当两百多年来一直臣服于慕容氏的宇文家提枪相向时,堂堂的大邺皇帝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十岁的藩王宇文澜舟攻进京师,嘴角带着冷酷的笑,一脚踩在太和殿的御座上。大邺皇帝悲愤交加,回天乏术,最后在长春、宫里一条绳子结果了性命。
握住了大邺命脉的宇文澜舟加快了杀戮进程,服侍六宫的宫女太监几乎剐杀殆尽,慕容氏的十二位皇子杀了十一位,只有最小的皇十六子,因为他母舅做寿出宫凑热闹去了才幸免于难。
她原以为自己也会跟着父母兄弟们一起去的,却不料单单留下了她,或者是想利用她引出永昼,也或者是看在死去的姑母面上,给慕容氏留下一脉香火吧。姑母合德帝姬是宇文澜舟的嫡母,曾经抚养过他五年,可惜明治十三年病故了,所以现在的太后是宇文澜舟的生母,越晋王时期不过是个偏房。
好在这位太后也算大气,没有把自己对合德帝姬的怨恨转移到她身上,这些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就当她死了一样,也可能是觉得把她放在掖庭里孤独终老是更好的惩罚吧,反正这九年她虽然失了往日的荣宠,活得倒还自在,除了明治年间留下的寥寥数个老宫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她就是个杂役,比太监宫女们还要低一等,就这么卑微的活着,苟且偷安。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个懦弱的人,为什么没和大邺朝一同沦亡呢?也许是东昌事变时自己年纪太小,一个七岁的孩子懂得什么民族大义,无非一心想活下来,什么都不考虑,只想活下来,至于一个亡国公主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呢,曾经雄心勃勃怀抱复国理想,躺在炕上天马行空的指点江山,可当宫廷严格的规矩纷纷落到她身上时,除了冬天长满冻疮又疼又痒的手脚,她的心里再装不下别的了,只剩怎么把比自己还高的水缸蓄满,怎么能躲过掖庭令的刁难,斗志一寸寸被消磨掉,复国变得遥不可及,繁重的劳做压得人连气儿都顾不上喘,唯一挂念的只有弟弟永昼。
她没法子打探,下等杂役也好,宫女也好,属于哪个宫就扎根在哪里,要是胆敢乱闯,“左腿发,右腿杀”,这是历代皇朝留下来的规矩,所以她只有在这深宫中苦等,希望哪天能得到永昼的一点消息。有一回贴在墙角听一个剃头太监和掖庭掌事的提起前朝皇子,虽只有三言两语,却得知了承德皇帝派出去寻访十六皇子的羽林军空手而返的喜信儿,她高兴得两夜没睡好,只要不落在宇文澜舟手里,永昼就还有活路,只要他还活着,姐弟就有相见的一天。永昼比她小三个月,是端肃贵妃的儿子,模样儿好,脑子也好使,他总能打听到她在哪里,总会想办法带她出去的……
这时水开了,热气把锅盖顶得咔咔作响,锦书回了神,隔着浸湿的抹布把陶胚的盖子揭下来,麻利的下了面,那种面极细,拿筷子来回拨两下就熟了,捞出来放在竹爪篱里晾一下就投进掺了鸡丝的浓汤里,往张妈妈面前恭恭敬敬摆上一个大海碗,说些长命百岁的吉祥话,请她老人家吃喝上。
张妈妈跪在炕头上谢恩,喃喃道,“千岁亲自给我张罗辞路饭,是奴才几辈子的造化,奴才就是下去了也荣耀。”
锦书笑着道,“别讲这些虚礼了,天冷,一耽搁就该凉了,妈妈快趁着热吃吧,我来伺候您。”说着夹几片羊肝蘸足了拌着葱姜小料,一一放在她右手前的小碟子里,每布一回菜,她就曲起五指轻叩桌面,表示磕头答谢,一顿饭下来,笃笃之声不绝于耳。
等吃完了也交了亥,二更的梆子清脆的响起来,张妈妈留下了给姑娘们绣的鞋垫准备起身出门,临走抓住锦书的手,哀戚道,“老奴和千岁这一别山高水长,这辈子兴许没有再见面的日子了,千岁万事多多留意,宫里规矩再重也重不过人心去,面儿上好都是虚的,说不准背后算计人,千岁只要保得住自己就是好的。”
锦书点头应承,又说,“我在这儿一切都好,有几位当年跟前伺候的人在永寿宫当差,妈妈要是去,就替我瞧瞧她们好不好,也不必说什么,我这里顾念不上,没的回头给她们招是非。”
张妈妈道是,锦书开了门,直把她送到掖庭西头的廊庑下,看她挑着风灯摇摇晃晃走远了,这才回身往跨院里去。
白天下了值的宫女们梳洗完了端着木盆出来倒水,看见她就招呼,“张妈妈的辞路饭预备过了?”
锦书在廊檐下拍拍鞋上沾了的雪,轻声细语的答,“才刚吃完了送出去的。”
钟粹宫主位定妃的贴身丫头对她道,“明儿你替我们那儿裁些手纸吧,我和萧姑姑说过了,你只管到内务府领白绵纸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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