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平日都在外间住着,宝儿实在累得扫不动了,把扫好的落叶归到墙角,正拎着扫帚准备回房,冷不防路过前院的时候,听到太子含含混混的声音,和碧玉的尖叫吵闹声,她愣了愣,毫不迟疑往前院里走。
碧玉是两个通房里的一个,比宝儿还小一岁,太子醉得昏沉,不知道怎么发了酒疯,死死的抱着她的腰不让走,他身上酒味太重,手底下又没轻没重的,这些日子积攒的怨气冲上碧玉的头脑,她竟然尖叫着,使劲的抓着太子的头发让他松手。
疼痛并未唤醒太子的神志,他仍旧抱着碧玉不放,嘴里小声的念叨着什么,若是个俊秀公子这般情态自然好说,可他一连多日不肯洗漱,身上又脏又臭,一脸胡子拉碴,压根看不出本来相貌,碧玉都快要吐了,拼命的推拒着。
“母妃……”太子脸颊泛着醉意,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的抱着碧玉,似乎还想磨蹭。
碧玉终于受不了了,拔下头上的发钗,尖叫着朝太子的手臂上扎去,一连扎了好几下,太子还是不肯放手,喃喃的说着什么。
宝儿进来,正见这一幕,以为是太子醉酒,想要欺负碧玉,连忙上前道:“他……”
碧玉一见宝儿,更是羞愤欲绝,手下的发钗狠狠的扎进了太子的手臂里,太子吃痛,放开了一瞬,碧玉趁机推他一把,踉踉跄跄的推开宝儿,跑了出去。
“母妃,别走……”太子喝得烂醉,倒在地上起不来,却怕宝儿离开,爬了好几步,抱住宝儿的腿,低声哀求,“承儿听话,母妃,你别走。”
宝儿吓住了,长青不太让她来前院,她知道太子常常喝醉,却不知道他竟然能醉成这样,这根本就是连人都分不清楚了,她试探着说道:“殿下,殿下?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太子抱着宝儿的腿,眼眸里醉意迷离,孩子似的哼哼,带着几分撒娇,几分委屈,“母妃,承儿好疼,你不在,都没人管承儿了……”
宝儿被抱着腿,不上不下的,尴尬极了,正要像碧玉一样挣脱,听了太子的话,不由得愣了愣。
“父皇眼里心里,只有皇后,他哪里疼我,”太子喃喃的说道,“母妃你说过,只要父皇喜欢我,只要讨了父皇欢心,就有我们母子的好日子过,你说要当太后,要把以前的账算回来……可是你死了,皇后活着,皇后不喜欢我,父皇不喜欢我,他还要废了我……”
过了好久,宝儿才反应过来,她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太子却似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再缠上来,宝儿松了口气,正要悄悄的跑出去,忽然就听太子干哑的声音响起。
“舅舅要害我,谁都要害我,把我害死了,他们就舒心了……母妃,你信我的,是不是?”
宝儿回过头,太子的眼眸里仍旧是一片醉意,醉意里却透着几分近乎孩子似的执拗,曾经的天之骄子狠狠地摔在泥泞里,却抬着头,执拗的问一个逝世的人信不信他,那抹眸光,恍若纯白。
秋风带起一片落叶打在宝儿脸上,微微的疼意让她立时清醒过来,她看向太子,不知怎的,竟然有些不忍让这抹眸光黯淡下来,她张了张嘴,“我相信你。”
太子的头忽然低了下来,嗑在地面上,宝儿吓了一跳,小心的靠近了一点,才发觉他是醉死过去了,连忙去书房叫长青来。
宫里的发钗制式没有尖头的,碧玉起初下手的那几下虽然重,却只是破了点皮,但最后那一下也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别的什么,竟然狠狠的扎进了太子手臂上的皮肉里,血肉狰狞的样子实在可怕。
宝儿倒吸着凉气看长青给昏睡着的太子上药,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了,长青见状,微微侧身给她挡住视线,才缓声道:“她哪来的胆子,敢对殿下下这么重的手,等明日让宗人府的人来发落吧。”
“碧玉她可能是被殿下吓到了,刚才殿下还叫我母妃了来着,醉得不轻。”宝儿想给碧玉求情,犹豫了一下,说道。
伺候了太子几年,长青心里清楚,真的喝醉的男人是不会有什么旁的举动的,所有的酒后乱性都是借酒行凶,太子喝成这样,那碧玉就算是天仙美人,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什么被吓到,不过就是见太子落魄了,心头有怨,趁机发泄罢了。
几团沾着血的棉花扔到托盘里,长青给太子包扎好伤口,对宝儿道:“好了,你先回去,殿下醒着的时候不让人碰,趁着酒醉,我给他擦洗一下。”
宝儿“哦”了一声,撅了撅嘴,正要出去,忽然想起了太子刚才说的话,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长青。
长青挑眉道:“怎么了?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宝儿被他看得脸腾得一红,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小声的把太子醉后的话跟长青说了一遍,这才站起身,火烧火燎的推开门,出了房间。
第47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七月刚过,景王就启程回了南疆,他来时皇子开道,百官相迎,走时却没什么声息,自然,朝堂上出了那么大的变故,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了。
江南贪墨案牵连出一帮朝中重臣,应天帝丝毫没有心慈手软的意思,连尚书都撤换了两个,一场惊天风波从六月底持续到八月初,朝堂慢慢恢复平静时,已然到了深秋时节。
八月初三是太子的生辰,往年还要办宫宴,如今在宗人府,记得的人只有长青,连太子自己都忘了。
也许是实在醉得记不清人,太子清醒之后并未和碧玉计较,也让宝儿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是,从那天之后,太子就不喝酒了,也不愿意再把自己关在屋里,宝儿知道太子的腿还伤着,特意向孙婆婆借了竹椅,和长青两个人抬他出来晒太阳。
刮过脸,乱糟糟的头发被打理得整齐,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的太子微微闭着眼睛躺在竹椅里,恍惚间让宝儿有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她从前有些憷太子,可是也许是秋色暖阳太温柔,透过干枯树影,照着太子的面容,都不显得可怕了。
“明天让宗人府的人把我以前那架焦尾琴拿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弹弹琴,看看书。”太子闭着眼睛吩咐长青。
长青微微应是,即便被废,应天帝也没有在其他方面为难太子,何况这要求压根算不上要求了。
“李湛英下次来,让他把那两个丫头带回去,见天的不见人影,要她们来干什么的?”太子眼睛微微睁开一些,视线落在正在扫地的宝儿身上,又慢慢闭上,懒散的说道:“你的对食?”
长青顿了顿,点头应是,轻声道:“是个傻丫头,死活不肯留在宫里,非要跟过来。”
太子就不说话了,良久,才听到他慢悠悠的声音响起:“好福气啊……”
“殿下……”长青低声道:“太子妃娘娘和两位良媛主子,心里也是有殿下的。”
太子看也不看长青,闭着眼睛,淡淡的说道:“不用你骗我,她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我不曾对她们上心,自然也不求她们对我情深义重。”
若是从前的太子,决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他对别人上了一分心,就必要别人还他十分,只准自己对别人无情,不许别人对自己凉薄,长青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大约是这些天在宗人府的日子,真的让他改变了一些罢。
前院的落叶许久未曾清理过,宝儿废了半天的力气才算扫出两堆落叶,还有一大片地没扫,可太子眼皮子底下,她又不好偷懒,穿两层夹棉的天气,竟让她累出一头的汗来。
太子睁开眼睛,看向有些走神的长青,不知怎的笑了一声,“行了,去吧,你在这儿,挡我太阳呢?”
长青连忙谢恩,走到宝儿身边,接过了她手里的扫帚,帮着她一起清扫落叶。
沙沙的扫地声响不绝,太子闭上了眼睛,头一次感觉身边如此安宁,似乎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去做,他不必违心的去说那些他不想说的话,也不必去做那些他不想做的事。他第一次发觉这三十年不见尽头的太子生涯,竟然让他那么累,压得他快弯了脊梁。
就像是一直紧绷的弦断了,远离刀光剑影,天地间不见一丝喧嚣,反而难得清静。
中午孙婆婆做了一桌的菜,要是放在寻常人家,过年都吃不上这些,然而宝儿见过东宫主子的膳食,第一次见太子清醒着入座,不由得暗暗捏了把汗,直到看着太子微微蹙起眉头,咬断一截青菜,慢慢的咽了下去,才算是松了口气。
平日里众人都是围着桌子吃饭的,因为太子落座的缘故,宝儿和长青站在后面,两个通房一左一右的给他布菜,孙婆婆更是连厨房都没出,气氛比之前多了些许诡异。
宝儿忙了一早上,肚子饿得空落落的,尤其一低头就能看到桌上各式各样的菜肴,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低着头把长青腰间的荷包拽过来玩。
两人身前就是用膳的太子,长青没想到宝儿这么大胆,荷包绳子系在腰带上,被不上不下的拽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挪到腰间,把荷包绳子直接解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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