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琞今日没有心情同她吵嘴,遂甩了甩长袍,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俩人一时无言。
好一会儿,俩人同时开口。
“你……”
“你……”
崔琞道:“你先说。”
“我终于想起在哪见过那群蒙着面纱的舞姬了,那日在平康坊你向那什么瓦杜德买的就是她们。”
他平静地点点头。
“不会是……你把她们弄进来的吧?”
“是又如何?”俊俏的脸上不觉浮上一丝得意的笑。
“这、这……”荆词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烟柳之地的伎人,竟然堂而皇之出入太平公主府?“你不要命啦?这种事都敢做。”
这边是身份卑贱的娼妓,另一边是高高在上的太平长公主,在大众的观念里,这可是**裸的羞辱啊。
“商人自然是以利益为重。”
荆词不住摇头,连连感慨,“啧啧啧,我看你是财迷心窍。”
崔琞但笑不语。
“哎我说,你这般费力,一不小心可能连命都得搭上,你挣那么多钱作甚?”荆词甚是不解。
“钱是万能匙,我要娶妻、生子、买宅子……”
她忍俊不禁,“俗,真俗。”
“哎,我还没说完,”崔琞继续悠悠道:“这只是从小处看,从大处看呢,我还要匡扶正义。”
“哈哈哈——你当我傻吗?哈哈……你要是匡扶正义,我还拯救苍生呢,哈哈哈哈……”荆词这回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来,就他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还想匡扶正义?
要匡扶正义就去考功名啊,到朝堂之上匡扶去,挣几个钱能匡扶正义?简直是无稽之谈。
崔琞见她笑得前俯后仰,不多做辩解,自己亦扬了扬嘴角。
…………
宴未歇,偌大的公主府内依旧人声鼎沸。
二人坐在假山上吹风,颇为惬意。
“若说胆子大,我可不及你,竟明目张胆在太平公主面前唱那些个歌。”
荆词撇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就你这性子,若不能吃一堑长一智,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崔琞道得云淡风平,却隐约含了几分警示。
她事不关己地笑了笑,悠悠道:“别连累了杨家就好,杨家人是极怕被我连累的。”其实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一个边缘人,既不是王家的亲骨肉,也不算杨家人。
崔琞看着她,眼底不禁浮起一层不明情绪。
他倒是想连累别人,却无人给他连累。
荆词感受到身旁之人的目光,遂转头看着他,这个人总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唐突出现,即便见过那么多次,她对他仍知之甚少。
“你知道我原本乃王家人,也知道王家的变故,还知道杨家总总,你对我的一切几乎了如指掌……但你到底是谁?年纪多大?户籍何处?我都不知道。”她看着他,认真地道。
从在洛阳见他第一眼时起,她就觉得此人不简单。今日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还有本事把歌伎弄到公主府来。
“原来你对我如此感兴趣,怎么?想嫁给我不成?”崔琞嘴角溢出一抹邪恶的笑,歪着头打趣她,俊朗的面容甚是好看。
“你、你你瞎说什么呢!”
“你是否还想知道崔某的生辰八字、有无嫁娶?”
“你有没嫁娶与我何关。”荆词气鼓鼓地道。
“行了,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便把我的身世、底细一一告诉你吧……”
☆、第五十三章 曲江
嘘——
周围突然一声口哨声响起,正从假山脚下传来。
崔琞闻声,立马以一声一模一样的口哨声相回,尔后站起来瞧了瞧,发现华舟在下面四处寻人。
“华舟。”他轻声叫。
“主子!”华舟听到崔琞的声音,又见崔琞原来在假山之上,遂快步走了进来。
不时,崔琞的侍从华舟出现在他们眼前。
“主、主子……”华舟大口喘着气,看见自己的主子竟然和这个小娘子在此偏僻处,颇为感慨,“你竟然藏这来了……”
“何事?”
华舟想起还有正事,遂连忙贴到崔琞耳边悄声道出。
崔琞闻言,立即起身。
“哎……”荆词不觉叫了出来,“你要走啊?”
说完后她立刻就后悔了,这语气明摆着就是不舍得人家嘛,真丢人!她赶忙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希望他没听见。
崔琞怎么可能没听见,他一脸戏谑,“舍不得我?”
见她不说话,他悠悠道:“不如一起走?反正这种地方无趣得很。”
“去哪?”
“跟我走便是,可敢?”
见荆词犹疑,崔琞戏笑,“方才的爽快劲到哪去了?我还以为……”
“我只是在想时辰罢了,去就去呗。”她起身,掸了掸襦裙,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崔琞扯了扯嘴角,下了石阶朝府门走去……
待出府之后,崔琞扔了一匹马驹给荆词,他与华舟则各自上了一匹马,“驾——”
“驾——”荆词亦踏上马,大展手脚。
许久未骑马,一骑如飞,着实痛快……
崔琞骑马驾驭自如,娴熟干练,荆词未曾想过他的骑术竟然这般好,第一次见他他可是坐在马车里的柔弱郎君。
“驾——我的还马术不赖吧?”荆词追赶上前,道得颇为得意。
“的确不错——”
崔琞亦是好手,看得出,此人定是自小骑马,想来自小受的教育应当不差。
“若我没猜错,你这次去太平公主府是为了结交人脉吧?”崔琞道。
荆词猛然惊醒,确是此事。
“如今倒好,没结识到朋友,仇人倒有几个。”崔琞失笑,对她这般的交际能力,他也是服了。
荆词闻言无奈,不觉有些气馁。
那些出身高贵的侯门女,有才有貌,举止得体,可惜,若别人一旦触及到她们想得到的东西,必张牙舞爪。
“真想念洛阳。”在有阿爹、萧平和萧安的洛阳,她不必刻意结识谁、融入谁,所有人都喜爱她。她的挚友,萧平、萧安何尝不是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我带你回洛阳啊。”身旁的崔琞突然接她的话。
荆词微愣,尔后一笑置之,全当玩笑话。
呵,竟然有人说,带她回洛阳,可惜谁也没法带她会她的那个洛阳。
即便知道他只是随口说说,但异样的抹情愫已然在心间悄然蔓延……
不知不觉,崔琞竟然带她进了平康坊。
荆词瞪大了眼睛,今日她可是娘子打扮啊,“这不太妥吧……”
“怕什么。”
…………
荆词边走边四下打量,不一会儿,他们便绕到了一座宅子的后门。
华舟上前敲开门,一个小厮出来,见着来人,赶忙行礼,小厮并未言语,上前一一将马匹牵到一旁。
入了宅子,荆词方醒悟过来,原来这就是上次李谌带她来的那家院子,什么妈妈啊桥西啊什么的。一般宅子的格局大多相仿,但花园的那几簇竹子她总不会忘。
花街柳巷之地,有竹,难免惹人留意。
令人奇怪的是,今日竟然无一客人。
“为什么没有客人?”
“主子要来,自然得清客。”不等崔琞回答,一旁的华舟便回到。
“主子?”荆词语气充满不解和怀疑,这个“主子”是华舟的主子,还是这个院子的主子啊?不过,不管是谁的主子,华舟的意思是只要崔琞来了,就得清场,荆词转念一想,“哎不过……上回怎么没清场啊?”
华舟顿时咋舌,神色异常,不禁左右顾盼,“上、上回……”
“上回事急从权。”崔琞不急不缓。
“哦……”荆词点头。
华舟暗暗捏了一把汗,都怪他,差点露馅了。总不能说上回主子见她在此才没清客吧?
到了花园,荆词知道再走不便,便逗留下来,观花赏园。
荆词漫步至八角亭内,不时,丫鬟端来茶点,并未言语,放下东西后恭恭敬地退下。
此处错落有致,鸟语花香,纵使是烟柳之地,也有等级高低、优劣之分。等级差的皆是庸脂俗粉,接待的客人自然是小有资产的市民,这类等级高的宅院,来的不是高官便是富贾,亦或名流才子之类,所营造的环境,自然不能落了俗。而崔琞,极有可能是这儿的主子。
无趣地闲逛了好一会儿,吃了些点心,饮着茶。园里无人,所有人被遣散一空,估摸着被遣到了前院。她还在想她今日女子打扮会不会不妥当呢,原来崔琞早给她行了方便。
良久,崔琞终于迟迟现身。
“你总算出来了。”
“等急了?”崔琞盯着跟前的荆词,打趣道。
“瞎说什么。”她赶忙转身,面颊不禁微红,为何今日的自己屡屡失言?
“走了——”
“这又去哪?”
“曲江。”
曲江?
那不是上回在娓院祖母说的长安名胜嘛,说什么江水浩荡风景怡人云云……祖母可是人精儿,她能为之着迷的地方,想必定是好地方。
崔琞留下华舟,与荆词二人骑马向曲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