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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院,屋内。杨寿雁接过婆子呈递的账本,一边翻动一边道:“那丫头真是片刻不得消停。”
“在外头养野了,得好好纠正过来。”
“可怜了谌儿,伤成那样。”杨寿雁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柔情。
“奴婢会交代丫鬟们悉心照料。”
…………
接下来几日,荆词日日窝在在筎院抄写《论语》。
青女在一旁磨墨,芳年则时不时端茶送水。说来倒也奇怪,平常要是娘子们犯错,罚抄的通常为《女诫》,杨寿雁却叫她抄写《论语》,难不成杨家女子都当男子养教?
阿爹罚她诵读《楚辞》是为了磨她的文学修养,阿爹是文人,认为纵然是女子,肚子里也该有墨水才不至于庸俗,但不会刻意培养她大学中庸之道。
夜色渐渐席来……
筎院点了好些灯,在杨府诸如院落中显得格外亮堂。
青女又添了许多盏灯,备好了厚厚的一摞纸。书案上和地上皆铺满了一张张满是墨迹的纸,芳年将荆词抄好的字摆整齐好生晾着。
抄了整整一日,荆词眼涩手乏,腰酸背痛,不停地打瞌睡。待又写了一段后,她放下笔,打算休息片刻。她捶着肩膀,左右扭动着头走到窗边,啪地推开窗户透气,不料窗户一打开……
嗖——嗖——
一阵妖风席卷而来,抄写好的纸张霎时被刮得满屋乱飞……
“快、快——”
“赶紧的……”
几个丫鬟手忙脚乱追逐在空中狂飞乱舞的纸张。
嗖——狂风作舞,毫无减弱之势……
丫鬟们纷纷跑啊跳啊,伸手去抓空中的纸张,注意力全在空中,“哎呀——”
稍不留神,两个丫鬟撞了个满怀,其中一个丫鬟打了个踉跄,手不觉一挥,手肘撞向一盏烛灯。
噗——
烛灯打翻在地,缓缓燃起角落的纸张。两个丫鬟只顾自己揉着被撞疼的地方,谁也没留意,烛火嗖地蔓延起立,晾在角落的一大片纸张眨眼间就燃了起来……火势渐大,才引起了丫鬟的注意。
“啊——烧起来了——”
“水!打水!”
众人这才慌乱起来,开始手忙脚乱一桶又一桶接水…………
忙乱了几个来回,火光终于被扑灭。幸好是微弱的烛灯,否则屋内起火后果不堪设想。可已抄好的纸张却被烧了将近三分之一。
荆词甚是气馁,一屁股坐到榻上,又困又累。莫名来了脾气,气别人,更气自己。
啪——
她蹙眉扬手把一叠纸张唰啦地甩到地上,“不写了!李谌有什么了不起!”
哐当——
她扬手,继续将笔墨砚台狠狠摔到地上,乱了一地,“凭什么?凭什么!”
丫鬟们见状忙跪下,垂首道:“奴婢该死……”
荆词看着满屋凌乱,又气又委屈,她何曾受过这些……莫说这些,连月来的总总,她何曾受过?她紧拽着手心,眼眶蓦地红了,她真的好想念阿爹,好想萧平、萧安。
…………
三日后。
荆词顶着巨大的黑眼圈,浑浑噩噩地朝莞院走去。跟在荆词身后,呈着一叠纸的芳年与青女,精神不佳,亦是呵欠连连。荆词见过杨寿雁后,将纸张呈给她身旁的丫鬟,杨寿雁抬头瞟了眼荆词的模样,未多语,直接摆了摆手让她回去。
半道上,前方出现一抹一瘸一拐的身影。
荆词瞥见对方后,立即向右拐弯,丝毫不愿有交集。
岂料,那抹身影将她的举止“尽收眼底”,忍不住大声叫嚷,“等等、等等……”
她止步。
“你躲我?”李谌一瘸一拐赶忙上前,语气充满质问。
荆词睁大了无辜的眼睛反问,“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躲你?”
“你方才明明就是看见我才绕路的。”他一口咬定。
荆词扯着嘴角讥笑,转身朝李谌来的方向走去,擦肩的片刻抬头道:“我躲你了吗?”
李谌见状,被气得无话可说,“你站住,你、你这人好大的脾气!我都摔成这样了……”
“你不是很能告状吗?去啊,就说我不搭理你,看你母亲怎么罚我。”荆词盯着他悠悠道,如今这份遭遇还不是是拜他所赐。
“告什么状?”他一脸无辜,“谁、谁告状了!”
“敢说你没告状?”
“当然没有了,我又不同我母亲……反正我没有!”李谌语气坚定。
荆词不禁扬了扬眉毛。
“真的没有!要我发誓不成?”
她看着他这副模样,颇为犹疑,竟有几分相信。
“罢了。”事已至此,她懒得同他计较。
嘴上说着罢了,她一边头也不回离去,如今当务之急是回筎院睡个好觉。
“哎你……”李谌想拦住她,奈何自己行动不便。
☆、第二十章 中秋宴
佳节将至,杨府上上下下变得忙活起来。
中秋夜,明月高照。平日里杨家各个院子的餐食都是各自解决,逢年过节杨府诸人才会同宴。
荆词早早便被芳年催促赴席,上回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她生怕主子又惹恼了大娘子。显然,荆词来早了。席上还没有人,只有几个丫鬟们在忙东忙西,丫鬟们见了荆词,纷纷福身,尔后各自继续忙手头上的活。
“四娘来得真早。”
道话的是内总管婆子阿鲁,刚张罗完宴席的布置摆设,走到荆词跟前,微微福了福身,“四娘子请入座。”
阿鲁指的是正座右侧第四案,是尾座。
荆词遂入座,悄悄打量宽敞富力堂皇的内堂,此宴一共设了九座,不知来的都有谁。片刻,其余人方陆陆续续过来。基本每来一人,青女都会小声提醒荆词起来福身行礼。放眼望去,正座仍是虚位,正座的左右两侧分别坐了杨寿雁、杨知庆,下一排是杨知庆的宠妾婼娘、杨府二娘子杨钰沛,又一排是妾室禾娘、云娘,下来才轮到荆词,以及对面的李谌。
荆词悄悄打量席中的三位姨娘,这并不是前些日遇到的那几个姨娘,眼前的姨娘们言笑晏晏,衣着打扮皆是富贵之态,容貌长相自是不必说。其中,那个宠妾婼娘子鼻子又高又挺、眼眸深邃亮丽,一看便知不是关内人。
芳年在荆词耳边悄声说她入府那日,收到的礼物便是眼前的禾姨娘、云姨娘派人稍来的。
“姨娘们怎么没来齐?”荆词悄声追问芳年。
“姨娘众多,地方有限,只有管娘和大娘子首肯了的才能出席。”
“管娘至——”门外传来一声。
管娘便是杨知庆的母亲、荆词高傲的祖母,这回可目睹祖母的真容了。
不一会儿,一背篓微拱的老妪踏进屋,身后丫鬟如云,阵势颇大。老妪一副贵态,穿金戴银,满髻珠宝发饰,一条披帛飘逸,步子甚缓,走起路来风韵犹存,若不是脸上爬满的皱纹和那肥硕沉重的身躯,根本看不出此人接近耄耋。
众人皆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入座吧。”老太太淡笑,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荆词身上,“喲——我的小孙女儿!”
“荆词拜见祖母。”荆词行大礼。
老太太上前将其扶起来,戴着剔透玉镯布满皱纹的双手捧着荆词精致的小圆脸,“我的心肝宝贝儿啊,终于回来了——”
荆词整个人都愣住了,从未料到她会有这一出,那日回来去拜见她时她不是万分嫌弃她吗?这个祖母打什么算盘……
“一走就是十年,咱们家最璀璨、最可人的明珠宝贝儿……回来了、回来了……”佝偻的老太太说着不觉哽咽起来,颇为动情。
“四娘回来,祖母总算放下一件心事儿了。”座位上的杨寿雁一脸和善,颇为欣慰。
“你们谁都不准欺负我的乖孙女,”老夫人迅速撇头面向众人,眼神犀利,一派正色,“谁敢欺负她,就是欺负老婆子我。”
“阿娘啊,瞧您说的话……”雍容华贵的禾姨娘露出灿烂的笑,“四娘回来,咱们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会欺负她。”
老太太冷冷哼了一声,“有的人哪,就是不把老婆子我放在眼里,这里可是杨府,姓杨。”
“好啦——”一直沉默不语的杨知庆终于叹气道:“阿娘入座吧,中秋团圆,莫要动气,和气生财。”
儿子发话,老太太自然听亲儿子的。她敛了敛情绪,神色傲慢地往正座走去,待走到杨钰沛席位前,止住了步伐。众人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老祖宗又要干吗?老太太脚步虽止住,却将头转向杨钰沛对面之人——高鼻深目的异域女子身上,“婼娘有几日没去给我请安了,怕是把老婆子我给忘了吧?”
“婼娘知错,下次绝对不会再犯。”那宠妾认错,老夫人不好得罪,大家都心知肚明。
“婼娘这几日协助雁儿打理中秋夜宴之事,忙得不可开交,情有可原。”杨知庆出声维护。
“本分和职责一样不可少,入了杨家门就得守杨府的规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杨府不留废物……”
杨知庆颤颤巍巍挣扎着起身,一旁的奴才赶忙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