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荆词着一袭衣裙款款走进来。
“胡胡,到里面读去。”
“嗯。”一旁的胡胡拿起书籍,跳下座榻往里面走去。
荆词看了眼好动的胡胡,“这孩子竟一点也不怕冷。”
杨寿雁示意她过来坐。
荆词刚坐下,丫鬟便呈给她递来一个暖和的手炉,又为她斟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
“你同崔郎处得如何?”杨寿雁放下茶杯轻笑着道。
说起崔琞,荆词心里有气,“商贾从来只计较利益,有利可图自然处得好。”
“我看崔郎没你说得那么不堪。”
“看起来罢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荆词面无表情,在心里将他“打入死牢”。
杨寿雁颇感意外,“吵架了?”
她顿了顿,不想再提与“崔琞”二字相关的任何事。
“长姐觉得李隆基这人如何?”
“颇有才干,心思不轻。”杨寿雁一针见血。
“据说则天大圣皇后在时,曾说过,只有在李隆基身上才可见李唐家子弟的风骨。此人我也算往来过几次,发现此人具备为君特质,且以他的雄才大略,难保以后不会有大作为……杨家若能助他一臂之力,于天下、于杨家,都大有利处……”
杨寿雁又悠悠饮了一口茶,似在听又似不在听。
“长姐觉得呢?”
“他不过是相王的三子罢了,论长论嫡,哪轮得上他?”她道得漫不经心,并未体现出丝毫青睐。
“二姐生前同我说,太子兵变,少不了他的鼓动,现在估计只有他一人是全身而退的吧。”言下之意,李隆基的才干并非只是政治才能。
杨寿雁的睫毛颤了颤,好一会儿,她道:“我会考虑。”
“那太平公主那边……”
“勿轻举妄动,切记不要再同薛崇简和李隆基私下见面,听我吩咐行事。”
“我知道了。”
…………
荆词面无表情地走出莞院,青女为主子披上披风,尔后仰头望了望,天气阴了,云压得沉沉的。
“莫不是要下雪了。”青女小声嘀咕。
“下雪好啊,”荆词语气淡淡,“将一切都覆盖住,将天下的复杂都厚厚地遮盖住……”
“四娘,筎院往那边走。”青女提醒走错路的主子。
“我想二姐了。”
荆词不觉走向杨钰沛生前居住的院子。
珏院。
这所院子空了好些时日了,自从杨钰沛去世,便很少有人来此。
草木凋零,屋门紧闭。
屋内的家具皆蒙了浅浅的一层灰,除却窗户被风刮得咕咚咕咚响,四周非常静谧。
荆词坐在了座榻上。
“四娘,冷,别着凉了。”
屋内没有炭火,座榻上更是没有软垫和暖炉,屋子里透着一股生冷的寒气。
“无妨,你出去等我吧。”
青女知主子性子执拗,今日心情亦不佳,便不再劝,乖乖退出了门外。
荆词看着一切没有变动的屋子,仿若还能看到听到二姐的音容笑貌,美艳的眼眸,白皙的脸蛋,娉婷的身影,颇为高傲的神态……
“二姐,我终究还是懂了,原来,这就是你所处的境地……我选了李隆基,不知你会不会怪我,”她的语气很轻很淡,“权利混乱,致使人人都想凭借不同的门路往上爬,王家被害、萧安被父兄抛弃、太子夺权、二姐你走投无路,就是因为权利混乱。二姐,虽然不管是太平公主还是李隆基,都不靠谱,可若一定要选择一个未来的明君,了结这一切,我选李隆基……”
毕竟他的心够大,大到足以装下辽阔的疆土,装下这片大地的苍生。
所谓的听从吩咐,荆词明白,长姐不会给她确切的态度和答案,以杨家一贯以来的作为,只会做墙头草。
呵,她以后恐怕有一段苦日子受了。
…………
回到筎院,青女赶忙吩咐厨房煮姜汤,一边给荆词送暖炉,斟热茶。她既然“放任”主子在冰冻的屋内呆了一会儿,定会加倍将主子的身子暖回来。
“青女这般贤惠,以后定会遭夫君疼爱、受上下尊敬。”
“四娘您就打趣奴婢了,奴婢乃是贱籍……”
“我的人将来定不能过得太差。”
“四娘……”诧异和感动夹杂,青女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
芳年在一旁加炭,听着觉得怪怪的,主子说的和青女理解的似乎不一样,可是她不知如何表达才好。
傍晚时分,天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可惜荆词无心欣赏,窝在屋里随手翻起书卷来。
筎院最近新来了两个小丫鬟,江南来的,对此甚是兴奋,竟丢了活在院子里玩耍起来,打打闹闹好不开心。
荆词闻得外头的动静,轻轻掀开窗户望了望,只见两个雀跃的身影在院里奔跑打闹。
不一会儿,厨娘走出来轻声呵斥,“要准备晚膳了,贱婢还不干活去。”两个小丫鬟遂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朝厨房走去。
荆词笑了笑,关上窗,继续翻起书来。
…………
雪花飒飒地飘落,有的人睡得很安稳,有的人一夜不眠。
翌日清晨,雪还在下。
荆词用过早膳,芳年送进来一封信。
信中,崔琞邀荆词终苑饮酒。
荆词一把将信丢开,继续“蹂躏”怀里的滚宝。
芳年见主子态度如此,吞吞吐吐,颇为犹豫,“一个自称华舟的男子在府外等候,说、说……他的主子吩咐接不到您便不许他离开。”
“好你个崔琞。”
真是个好主子,竟拿自己的贴身随从作威胁。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终苑纷雪
荆词倒是要看看他打什么主意,遂披了件披风便出门了。
屋外已有积雪,铺了挺厚的一层,踩上去松松软软的。
府门外。
华舟坐在马车上,戴了顶斗笠,低头不知发呆还在作甚,听到动静,心想终于盼到了来人,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杨四娘可算出来了。”
“崔琞这是何意?”
华舟努嘴,“昨夜崔宅的鹦鹉死了。”
“为何?”
“郎君说聒噪。”
荆词沉默不语。
“依我看,不是鹦鹉吵闹,是郎君心乱。”
荆词白了他一眼,登上马车,“带路吧。”
华舟不禁松了一口气,乐呵呵大声道:“崔宅的人最喜欢杨四娘您了,比任何一个娘子要随性好处。”
“看来你们崔宅进出的娘子不少啊。”车内的荆词悠悠道。
“您、您何来此说……”
“没有对比,怎分高低?”
华舟心里嗖地又绷紧了回去,看来主子和杨四娘果真闹开了,还是少说话为妙。
因着是下雪天,不算太冷。
还未出正,长安城四处热闹,马车一路向城南而行,四周渐渐静谧下来。窗外白雪皑皑,曲江如镜,万里冰封,雪花稀稀疏疏飘进来。
马车最终停在终苑门口。
荆词打开车门,探出身子抬头望了望整座宅子,除却牌匾上是“终苑”二字外,一切如旧。
宅子内与上次不同之处在于多了些摆设,廊下老嬷嬷朝她福了福身,尔后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进来暖暖身子。”屋内一熟悉的男声响起。
荆词大步走了进去,冷眼看着几案前的崔琞,“崔郎今日又是谁的说客?”
“坐下吧。”
她冷哼一声,凭什么他能如此心平气和,仿佛一切不过尔尔。
老嬷嬷呈着两碗牛乳走了进来,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巍巍把两只盛牛乳的碗端到几案的两边。
“老奴刚煮好的,请郎君和娘子趁热喝下。”
看着老嬷嬷伛偻身躯,荆词的眼神不禁柔软了几分,遂犹豫着坐到软垫上,“谢谢。”
“娘子该感谢的是郎君,郎君一早冒着风雪去郊外农场里取回来的。”老嬷嬷语气平静地说完默默退下。
荆词冷笑,颇为嘲讽,“崔郎,我想你误会了,你作为临淄王的说客,任务已经完成了,没必要多此一举。”
“我承认,我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崔琞淡淡开口,“带你去潞州,带你看李隆基的政治,把你拉到同一个阵营。但是……我更想让你了解这个阵营的主帅,他的志向、博大、自负、自私,同朝中任何人往来,不能用友人思维,这等人从来不会真正坦诚布公……”
“呵!你凭什么教导我?你有什么资格教导我?”
崔琞含视着她,甚是正经,语气缓缓,“就凭在洛阳因缘巧合救了你,就凭在江陵城再次偶遇,就凭……在临淄王之事前我全部出自真心。”
“你……”他突然表明心意,荆词有些措手不及。
“你要傻到什么时候?”他凝视着她,眸光满是情深。
她怔怔地与之四目相对。
片刻。
她微微垂下头,抿了抿嘴,“那你之前还挣我那么多利息……”
崔琞蓦然一笑。
“不把利息提高你怎么记住我?”
荆词略为无奈,瞪了他一眼,低头拿起勺子舀碗里的牛乳,嘴角却情不自禁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