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好奇,四姨还没出阁呢,就带一个女娃娃,说不过去。”李谌接过话。
“不知禾姨娘是何意?”杨寿雁道。
禾姨娘笑了笑,“我觉着四娘带一个孩子确实不妥,倒不如将这个任务交给我,反正我平日无事可做,也可一心一意照顾望兮。”
“二姐将她托付给我,我得遵守承诺,否则……我于心不安。”
“四娘大概是误解二娘的意思了,二娘只是托你代为看顾教育,我想并非是托你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地养着。”
“既然四娘舍不得望兮,就让望兮继续留在筎院吧,姨甥二人多多亲近。”杨寿雁冷不丁道。
禾姨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把望兮给四娘养明显不妥,不过既然大娘子坚持如此,那说明杨家已有杨家的打算,她再费口舌就是不识趣了。
吃过年夜饭,荆词径直奔回筎院,李谌不知凑什么热闹也跟了过来。
瞧着望兮宁和熟睡的小脸,荆词不禁想父亲的那些妾室倒真是寂寞,竟然同她争一个与之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养。
细细想来,那些姨娘也是可怜,整日守在深院处,一守便是半生,又无子嗣,还处处看祖母的脸色,有个孩子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侯门深院里的妾室尚且如此,何况宫内的妃子们。她觉得吧,女人这辈子啊,一不能入宫为妃,二不能做大户的妾,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院子里,李谌拉回了她的思绪。
“怪冷的,进去坐吧。”
二人前后走进屋,屋内甚暖,芳年和青女给他们换了新手炉,又泡了茶,远处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哟,这东西可爱。”李谌一眼便看到了榻上的滚球,立刻揪过来把玩。滚宝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和触感,拼命挣扎。
“你倒是真不想见长姐啊,不管府里发生多大的事都不肯回来看一眼。”荆词轻描淡写。
蹂躏着滚宝的手顿时便僵住了,“我……我很抱歉,二姨说去就去了……府里突然少了一个人,着实挺奇怪的……”
“你当真那么讨厌长姐么?”
李谌沉默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开口淡声道:“我讨厌杨家。讨厌为了家族利益不计一切,更是痛恨所有只知谋权谋钱的王公贵族,自私、偏执、践踏,视人命如草芥。”
荆词些微讶异,这不像她印象里的浪荡子弟。
“我在国子监,是真心想求学,国不国、家不家的状态不能再持续下去。”
“你想通过科举进入朝堂?”
李谌点头。
她愣了片刻,末了莞尔一笑。
“有志气。”
李谌作为皇室枝叶,又是杨家娘子所出,即便不考功名此生也可及荫,保一世物质荣华,想不到外表看着顽劣的小儿既然有这等抱负,难得。
以前小看了他。
“四娘,汤羹煮好了。”青女用托盘呈着汤碗走进来。
荆词看向对坐之人,“来点儿?”
“嗯。”
俩人遂一同吃起汤羹来,一边东拉西扯。
“干脆今晚咱们一起守岁得了。”
夜已深,子时一到,四处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烟雾四起,逐渐升上长安城的上空。
一阵爆竹声过后,厢房传来呀呀哭声,荆词下意识快步走向厢房。只见奶娘抱着襁褓里哇哇大哭的婴儿不停地哄,一边笑着念叨,望兮长大一岁啦,要乖哦。
荆词笑着将包着零钱的红纸包塞进婴儿的襁褓中,“望兮,长大一岁了,四姨给你压岁钱,希望咱们望兮平平安安,健康长大。”
“你对这孩子倒是很上心嘛。”李谌在一旁笑道。
荆词一脸得意,“好歹是我的小外甥女,自然得上心。”
“四姨,大外甥给您拜年,新年快乐。”李谌迅速咧开嘴,笑得意味深长。
“新年快乐。”荆词点头,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门避开他。
他赶紧追了上去,“四姨,好歹给大外甥一个红包呐……”
“好困啊,你也赶紧回去睡吧。”荆词留给他一个背影。
李谌无奈耸肩,只好往院外走去,走向自己的院子。
…………
今夜杨府四处都是红灯笼,气氛非常温暖。
可是,李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珏院。
他停在珏院门前,这座院落一片漆黑,大概是杨府今晚最安静的地方吧。
曾几何时,里面还住着一个何等骄傲的女子,她册封为太子妃的那日全府上下是何等欢庆,今夜,大概不会有人再想起她了。
李谌轻叹一口气,二姨是可怜的女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长安子弟
正是新年,朝廷官员休沐,在外任职的官员亦各回各家。
整个长安城其乐融融,似一派盛世的景象,实则有钱财在平康坊玩乐和流连各大酒楼的,都不是普通百姓。
正月初三,荆词一袭男装,贴胡子、画浓眉前往长鹊楼赴宴。
果不其然,一桌都是熟人。
“王四郎,你可终于来了。”
“就等你了。”
“新年如意,各位久等了——”荆词笑着作揖。
桌上坐着四位郎君,分别是崔琞、李隆基、薛崇简,还有一位……李隆范。
“这不是……李隆范李四朗吗?许久未见了。”
“可不,”李隆范笑着相迎,“大半年不见,四娘都改称四郎了,比吐蕃来朝时可闹腾多了。哎不过你这身打扮还真一点都看不出女儿身诶,瞧这胡子、这姿态……”
“哈哈——那是当然,李四朗倒是没变,一如既往的没正经。”
小二接二连三端来各式菜色,又上了一壶酒。
李隆基为所有人斟酒,大家一同举杯祝福新年如意。第二轮,崔琞为所有人斟酒,举杯欢迎李隆基回来长安过年。
荆词旁边的薛崇简颇为担忧地看着她小声道:“你行吗?”
“薛二郎,你可小瞧她了。”李隆基道。
“哎,今日我可是王四郎。”荆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颇为骄傲地看着薛崇简。
新年互道祝福,不知不觉已酒过三巡,加之李隆基难得回来长安一趟,众人许久未聚了,只想好好聊聊天,遂没行酒令大喝大玩。
“想着年后就要去陇州任职,真是惆怅,那种穷乡僻壤谁愿意去啊。”李隆范嘟囔,除了长安的诗酒繁华,他哪都待不惯。
“李三郎在潞州待了那么久都没抱怨,你还没去呢,就苦恼成这个样了。”
“我跟三郎不同,三郎是有大抱负的,我乐于诗酒音律,让我去陇州,岂不是要憋死我啊。”
李隆范是好玩性子,名副其实的贵族浪荡子弟一枚。
“李三郎在潞州可还适应?”薛崇简感叹,“以你的才能,被遣到潞州,着实可惜了。”
“恰恰相反,我甚是庆幸。”
“哦?”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长安世道不堪,我却无力安邦,但在潞州,我至少能护一方百姓安宁。”
薛崇简十分认可地点点头,脱口而出,“我倒是好奇,如若让你来治理长安,你会怎么做?”
李隆基沉思片刻,言语果断,“奏请裁冗官,杜绝贵族强行占有田宅和卖官鬻爵的行为。这两种现象直接关系到长安民风与百姓生死存亡,与世风和百姓最为切身相关。”他尔后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惜啊,不能正本清源,源头不正,光治表象有何用?”
“治国先要齐家,圣上一心想要安抚好各个家人,他待皇后、相王、太平公主以及一干儿女都挺不错。”李隆范道出真心话,他明白自己去陇州是圣上不得已而为之,并不会埋怨那个善良的皇伯伯。
李隆基浅笑,轻描淡写道:“这可算不得好君主。”
“此话怎讲?”薛崇简立马追问。
“以我之见,君主当先爱天下,爱辽阔的土地,才会不顾一切守护它;其次爱百姓,百姓是一国之君的依托,是君主能力的直接表现;而后爱自身,君主即国家,混为一体,谁也离不开谁;最后才是家人。”
“诚然,诚然。”薛崇简不禁笑了出来,“李三郎此番见地甚得我心啊!”激动之下,他不禁举杯向李隆基敬酒,心悦诚服。
一旁的荆词陷入了沉默。
她在长安呆了一年多,所接触的王公贵子不在少数,酒宴、出游见到的长安富贵子弟无数。她不得不承认,有这番博大心胸的郎君,恐怕当今天下,独此一位。
如若百姓能得此君,或许会是百姓之幸。
众人聊得正起兴,太平公主府来了人,说请薛崇简回府。
“薛二郎,你们这公主府,可比长安任何一个府邸的事要多要忙啊,哈哈——”
“你们就别打趣我了,在下先告辞,有时间再聚。”薛崇简嘴上说着,连忙起身告辞。
与此同时,外面的走廊上……
“真是热闹啊,好久未出来了。”
“长鹊楼装修得比以前好看。”
“各位这边请,锦子号包间在这边……”
杨府的老太太、杨寿雁、杨薇娍、以及禾姨娘、云姨娘等一行人正朝里面走来,恰巧与往外走的薛崇简打了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