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有意。
荆词明白他的用意,遂道:“说句不敬的话,我觉得好人即是勤婢、善民、忠臣、仁君,能做其一,此生便算富足。四者虽有等级之分,生命却是平等的,皆为人,皆活着,终会死,说白了都一样。既然是上天给的宿命,那做好本分就够了。”
李隆基笑而不语,她这便算表了意吧?
“哈哈,是王四郎的性子,”崔琞出声道:“同令尊大人简直一模一样,不愧是王郎教出来的。”
“只可惜啊,倘若一切顺其自然、听之任之,恐怕天下会被朝中污浊之人搅得民不聊生,如今卖官鬻爵、拆房占地早已成为常态,后妃越权,书生弃卷,上至朝堂下到百姓,可有安生之处?”李隆基道。唯有偏远的潞州稍能避祸。
荆词眉头不禁微蹙。
她很清楚,他所说的,太平公主皆有涉猎。如若她为杨府与太平公主出力,这有违她良心,眼前李隆基给了她另一条路。
这些日来,荆词心里愈发明白,她并不想为太平公主效力。当初答应帮助长姐,是立了期限的,可如若现在转向李隆基,一切会变得麻烦,所谓的自由,恐怕也将变得遥遥无期。
一时之间,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咱们再四处逛逛吧。”
潞州城果真不大,逛几圈便能逛完,剩余的平民坊没什么好看的。
故而几人转了几圈便回去了。
…………
是日午后。
荆词午睡醒来,隐约闻到一股香味,美味佳肴,越来越浓,她顺着香味寻了寻方向,应当是从隔壁或者对面飘来的,羊肉、波棱菜、鹅鸭炙……她一边顺着香味一边不自觉地走了出去……
隔壁的门虚掩着,里头味道正浓。
荆词一把将门推开……
“好啊,你竟然偷偷背着我吃咕咚羹。”
屋内,桌上摆着小火炉,新鲜的生羊肉、波棱菜、鹅鸭炙……与她闻到的食物一模一样,火炉里正咕咚咕咚煮着羊肉,香味浓郁。
崔琞一边用筷子撩火炉里的食物一边优哉游哉道:“我这不是想着煮好再叫你嘛。”
“煮好再叫我,你当吃什么呢!”她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碗筷伸手夹火炉里的羊肉,“真鲜,晚来一步就煮老了。”
崔琞也拿起碗,开吃起来。
吃至还剩一些羊肉,将波棱菜放了下去,荤素结合,肥而不腻,鲜美甘甜。热乎乎的火炉烫过的菜食熟得刚刚好,不烂不生,爽滑可口。尤其是在这等季节的午后,吃得整个身子甚暖。
“你这样在别人的府里开小灶,主人知道吗?”荆词一边涮着肉一边扯着嗓子道,一身男子装扮,吃起东西来更是毫不含糊。
“他把该说的话说完,迫不及待陪新妾去了,这不等着你做决定么,更加没我什么事。”崔琞大口吃着。
“我算看明白了,说什么带我回洛阳,最终目的是带我见李隆基。”
“呵——把话说得那么明做甚,弄得我这般尴尬。”崔琞笑容甚是爽朗,并无尴尬之色。
“能让斤斤计较的商人出钱出力,看来李隆基也是厉害,连我都快被动摇了。”
崔琞停下动作,眼里有了几分认真,“那你的选择是甚?”
她手里拿着筷子,没停嘴,“再说吧。”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俩人将一桌的食材一扫而光。
许久不曾吃这种美食了,以前在洛阳,她和萧平、萧安最常在冬夜里吃咕咚羹,火炉里筷子乱搅,热腾腾的气儿,配上点儿小酒,互相抢着吃,浑身上下都暖和和的,每当冬夜屋子里充满打闹的声音,定是他们在吃咕咚羹。
火炉里烧炭,且炉里油烟食材味甚大,一顿咕咚羹下来,头发衣裳都沾了味。
荆词喜干净,回到屋里便开始洗漱拾掇,顺便换了一套衣裳。她对着镜子重新描摹好英眉,贴好胡子,满意地理了理发髻,才走向门外。
…………
将近日落,吃饱了就该活动活动。
后园。
依稀传来些丝竹乐声,还有宛若天籁的歌声,甚是灵动好听。
荆词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水榭内,一身穿华美轻薄襦裙的女子在唱歌,一边挥动袖子,眉目明艳,含情脉脉。
歌毕,女子含笑福身,裸露在寒气中的婀娜身躯不禁颤了颤。座位上的男子连忙起身,将其拥入怀,用身上宽大的披风薄袄紧紧地裹住女子的身子,一边缓缓抚摸女子艳丽的面容,眼波似水,满腹柔情。
荆词认得那人,男子是李隆基,女子是昨日无意间撞见的那位娘子。
一抹无谓的淡笑浮上清丽的面容,事不关己。谁说善变的只有女人?男人有时候又何尝不是?
所谓的胸有乾坤的男子,心太大。
☆、第一百四十一章 荆词的选择
大约是出门好些日子,散了散心,回程身心甚是轻快。
二人的马术皆不错,骑得很快。一骑十几里,潞州已在身后。
“想必长姐之所以同意我跟你走是希望我将你拉到杨家的阵营,若她知道你的真实目的是带我去见李隆基,肠子不悔青了才怪。”
“那你可有被策反?”崔琞扯着嘴角,目光炯炯。
荆词不作正面回应,语气轻松地道:“看来我低估了崔郎啊,本以为你只是一个一心为钱财的商人,不曾想抱负之大竟出人意料。”
“我对你可未有丝毫隐瞒,打一开始我便说挣钱是为匡扶社稷,你不信,我也没法子。”
“你觉得太平公主和李隆基,谁靠谱?”
“都不靠谱。”崔琞道。
她侧头看着他微微上翘的嘴角,衣带发丝在风中飘扬,骏马快速奔跑,马背上健硕的躯体不停地晃动。
“如若我站在太平公主一方,咱们会成为对手吧?”
“不会。你不会真心站到太平公主的阵营,你对政治没兴趣,外面的世界才能吸引你。”
“唉,这可如何是好?”她假意皱眉,“弱点都被你知道了。”
崔琞笑,“何止是我,杨寿雁对你不正是以此为诱吗?”
荆词的眉头更深了,这回是出自真心。
他瞟了她一眼,收回了笑意,顿了好一会儿,终于认真地开口,“不管你做何选择,我们都是……朋友。”
朋友,站在彼此对立面的朋友么?她微微叹气,其实,崔琞走的每一步,对她皆是坦诚布公,从李隆基开始登门拜访,到崔琞决定为其出钱,每一个环节,她都看在眼里。
没错,他是有意的。
这般想来不禁怅然若失,她以为他们是同类,所向往的东西是一样的,结果……
俩人一路无话。
良马矫健,途中住了一宿,次日长安城近在咫尺。
“又回来了。”
一切依旧。
“以后你恐怕是日理万机了。”崔琞道。
荆词耸肩,“这几日当真愉悦。”
他笑,“我亦然。”
入城后,即将分离。
双双告辞后,他又突然叫住她,“我带你去洛阳,是真心的。”
荆词闻言,不觉笑了。他修葺布置王宅的真诚之心,她都看在眼里,他不说她也懂。
…………
杨府,筎院。
“四娘您总算回来了。”
“奴婢们可盼着您回来。”
“想我了?”荆词冲青女和芳年挤眉弄眼。
“您说您也不带奴婢,这一路肯定受了不少罪……”芳年跟着主子走向屋内,不住地打量主子的身子是否安好。
“没有的事,我玩得很开心。滚宝,过来。”荆词坐到榻上,对榻上可爱的小东西招手,见小东西没反应,遂伸手一揽把他揽到怀里。
片刻,丫鬟们将一盆温水和帕子呈了进来,荆词擦拭了一番脸,尔后走向内室。青女呈着干净整洁的衣裳跟在荆词身后步入内室。
“望兮这几日乖吗?”荆词一边道一边撕胡子、拆发髻。
“望兮小娘子乖巧得很,不哭不闹,也不怕生,谁抱都愿意。”
“倒一点都不像二姐的性子。”
青女颔首。
“抱来我瞧瞧。”
“是。”
青女转身出去抱婴孩。
荆词换好一身衣裙,随便挽了一下发髻走出堂室,望兮已经被抱了过来。
“睡着了?”
“睡了呢。”
“几日不见,又长了些,小脸蛋也愈发白皙了。”荆词指尖轻轻抚摸着婴儿细嫩的脸蛋。
“咱们杨家的娘子们都是美人胚子,望兮小娘子以后肯定会成为大美人。”芳年笑着目不转睛看着襁褓里的婴儿。
“奶娘有功,得好好赏一番。”
“照料小娘子是奴婢分内的事,奴婢不敢邀功。”一旁默默不语的奶娘福身。
一丫鬟走了进来,颔首道:“四娘子,三娘子来了。”
话音刚落,一熟悉的身影便走了进来,一边道:“好生热闹……”
“三姐。”荆词笑着打招呼。
杨薇娍径直坐到荆词旁边,一边张望襁褓里的孩儿一边道:“这几日玩得可还愉悦?”
“能除去透透气,自然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