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宁朦便在这簌簌飘落如雨的木樨花树下伫立了良久。
良久以后,她毫不掩饰心中的欢喜,说道:“王长史,我很喜欢这座宅子!”却也话锋一转,“为此,也请你转告王将军,朦会以相等的价值偿还……那件事情,他不会等太久!”
那件事情?
王显一愕,怔忡了半响不知该说什么,最终还是只揖了一礼道:“女郎聪慧,显惭愧!”
而这时的乐宁朦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望着那纷纷落下的木樨花,低吟了一句:“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我也该回去了!”
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
几乎是这一句吟出,王显便霍然侧首,看向了此刻微微仰起螓首的乐宁朦,那雪白的肌肤,神情淡然却如星辰一般闪耀的眸子,还有那翕合间水润娇嫩的樱唇。
这一刻,王显突地感到一种令人无比震惊的美,这种美便如同她适才所吟出的这句诗一般惊艳,却是一种令人不忍亵渎的惊艳!
难怪……难怪将军原本可以将她直接纳入后院,却居然采取了这种迂回的方式来庇护于她!
这女郎确实值得人去尊重!
安顿好陈妪之后,王显还是亲自将乐宁朦送至了乐府,即太子舍人乐彦辅的府宅
乐府亦建在涧西区的丽春胡同,与城皇庙胡同也仅只隔了一条街,乐家虽称不上世家,可因其清谈之名享誉四方,也算是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住在丽春胡同之中的除了乐家以外,还有曾经赫赫有名有一门将帅四代书香之称的河东卫氏名门,也便是那因“谋图废立”一案被楚王玮矫诏灭门的卫太保一家。
卫家九口人被杀,如今也是人丁稀落,只剩卫璪与卫玠两个子孙支应门庭,而因杀害卫伯玉一家的荣晦还未伏法,这两位郎君现在过的日子恐怕也是终日惶惶如惊弓之鸟。
王显有信要带给卫家,便与乐宁朦在乐府门前告别,而乐宁朦也正式敲响了乐家的门。
于是,谁也没想到,因为这女郎的归来,乐府这看似平静的大宅院中从此以后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022章 这是个下马威
门敲响的时候,石氏手中正拿着一张红色的请柬,金谷园设宴,安阳乡候的请柬自然也发到了乐府之中,所致之人便是她的夫君乐彦辅。
登云阁。列姬姜。拊丝竹。叩宫商。宴华池。酌玉觞。每每金谷园中设宴,各方名士荟萃,赴宴者可达上百人,就连王谢亦是座前客,其间的奢华可谓世间无人能比。
拿着这张请柬的石氏脸上心间无不流露着骄傲,想当年,武帝的舅舅王恺与大兄比富,拿出二尺来高的珊瑚树送给大兄,大兄却让人将其砸碎了,王恺心痛不矣,转眼,大兄便拿出了十来支三、四尺来高的珊瑚枝赔给王恺,使得王恺自信心严重受拙,再也不敢在大兄面前炫耀。
而且大兄的才华颇得鲁国公的赏识,于仕途上也是步步高升,现在累官已至九卿卫慰。每每想到这里,石夫人心中便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她身旁的秦夫人也在一旁恭维道:“安阳乡候不但拥有世间无人可比的财富,更是爽脱大方,才情过人,每每设宴,宾客满至,流涟忘返,就连鲁国公亦是那里的常客呢!这全京洛,不知有多少人仰望着石家,羡慕夫人您有这样的娘家呢!”
石夫人笑了笑,将请柬放进匣子中收藏了起来,并谦逊的说了一句:“这也要多亏阿兄的机缘以及朝廷的看重。”
说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门外送请柬的小厮道:“时辰还早,郎主恐怕这两日都不会回来,这请柬就先放我这里吧!”
“秦夫人若是无事,可在我这里多坐坐,陪我聊聊天,待得你家郎主归来的时辰,再回去也不迟,反正咱们也是邻居,是不是?”她转眸对秦夫人说道。
闲得无事的时候,多听一些舒心的话也是极好的,尤其是每看到秦夫人这副谄媚得恨不得给她提鞋的笑容,这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畅快得意。
秦夫人也果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能陪石夫人聊天,那也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
就是嘛!这世间有两种人,一种天生就能享受那高贵身份所带来的尊荣快、感,而另外一种人便只配伏在别人的脚下仰望,这就是贵贱之分,云泥之别。
很显然,她是属于前者。
闻言,石氏的腰杆顿时挺得笔直,一张敷了铅粉的脸也笑得犹为春风得意。
两厢就坐,就要饮茶,外面突然有个声音传了进来。
“夫人,夫人……”
“何事如此慌张?”看来慌慌张张跑来的小丫头,石氏极为不悦。
那小丫头也似吓得一抖,结结巴巴道:“外面来了一个小姑子……说是……说是郎主的女儿,来找郎主的!”
郎主的女儿?
秦夫人不由得用羽扇掩面,自觉的起身告退:“石夫人,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石氏却是脸色一瞬的僵硬之后,表现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笑说了一句:“不可能,郎主在外面怎么可能有女儿?准又是我哪个调皮的孩儿来戏耍这些小丫头们了!”
转又对秦夫人道:“不过,秦夫人若是有事,那便去忙,改日再来也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秦夫人说完之后,马上头也不回的向外疾步走去。
秦夫人是家中常客,其夫家也算得上是一个士族名门,只是家道中落,现今也只剩一秦夫人旁支庶子在京中谋官,至今也不过是七品食官令。
秦夫人一走,石氏的脸很快就垮了下来。
“再说一遍,说清楚,外面来了个什么人?”她再问,目光有些阴森的盯向了那丫头。
丫头开始打战,颤声道:“说……说是从……从……”小丫头一时没记住到底从哪里来的,只道,“找郎主的,郎主的女儿!”
“胡说!郎主什么时候在外面有一个女儿?”石氏顿时将手中羽扇往几上一拍,厉喝道。
她身边的一个仆妇连忙提醒道:“夫人,是不是郎主前些日子派去山阳所接的那个女儿回来了?”
石夫人的脸色陡地一变,人已长身立起。
“她?”仿佛觉得不可置信的,石夫人摇了摇头,“也不可能,她怎么会回来?”
不,也不是不可能回来,而是不应该这么悄无声息毫无征兆的回来。
“三郎呢?三郎有没有跟她一起回来?”石夫人再问。
小丫头摇了摇头。
“那她跟谁一起回来的?身边还有什么人?”石夫人皱紧了眉头问。
小丫头再次摇了摇头:“她……她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并无旁人!”
石夫人愕然之余,顿时表情一松,身边并无旁人,那怎么证明她是郎主的女儿,这就好办了。
“赶走!就说郎主并无女儿在外面,她这是在诋毁郎主的清誉!”
石夫人话刚刚说完,那小丫头便嗫嚅着唇瓣怯怯的说道:“可是她说,她说有郎主的信物,郎主与前夫人定情的信物!”
“前夫人?哪里来的前夫人?”石夫人的声音陡地拔高,顿时就尖了起来,“来人,给我掌嘴二十,打完之后扔出去!”
“是!”
一个膀大腰圆的仆妇领命,立刻就将那小丫头提了起来,啪啪啪的声响顿时响彻了整个房间,小丫头还来不及喊饶命,一张脸很快便布满了指印,通红。
而就在十个巴掌落下之后,仆妇正要将小丫头拖向府外时,门外又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夫人,门外有个人送了一封信,说是要给石夫人您!”
这次奔来的是府中管家,管家一口气说完后,看了那小丫头一眼,似乎满含失望的摇了摇头,然后立刻将信交由仆妇送到了石夫人手中。
石夫人挑开火漆打开一看,就见那信上只写了一行字:令媛于汜水关遇劫,吾幸路过,救得令媛,现已令所有匪徒伏诛,遣长史护送令媛归府,吾心安矣!
下面的署名竟然是:王武子!
王武子王济!
石夫人顿觉眉心一跳,脸色变得铁青,忙问:“信是什么人送来的?”
管家顿时额头冒汗,答道:“奴不知,奴只看到送信之人乃是一位军士打扮,他来去匆匆,并未告知姓名。”
军士!不管这信是否有假,光是这两个字便让石夫人万分紧张了起来。
王济?
那野丫头竟然是王济护送回来的?那石三郎现在何处?她所派去的那些健仆们又在何处?
“那些人呢?那些人怎么还没有回来?”她问。
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那些已被她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府里的人除了她身边的两个老人也没有谁知道她密派了那些人出去。
那到底出了什么事?这野丫头怎么会与王济攀上关系了?
石氏一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中乱转了起来,也不知那丫头又到底知道多少实情,这个时候是请她进来,还是干脆趁郎主不在时将她打出去?
就在她焦慌不知怎么办才好时,一个垂髫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欢欢喜喜的跑了进来,小猴儿似的扑到石氏面前,脆生生呼道:“阿娘,阿娘,我刚才在外面看到神仙了,阿娘,你快将那神仙姐姐请进我们家里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