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人群熙攘中,有一个粉雕玉琢格外灵气的小女孩拉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子不依不饶道:“阿姐阿姐,我们也进去,好不好?我们去找那位神仙姐姐,阿鸾想和她一起玩……”
而那被拉的小姑子却是满脸不耐和妒意:“哪里是什么神仙,只是运气好恰好被她猜中了而已,五娘你还小,别被人给骗了,待得雨停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不然,阿娘又要罚你抄写《道德经》了!”
小女孩嘟起小嘴,有些恹恹的不说话了,只是两颗乌黑的眼珠望着乐宁朦走去的那个方向,带着些许期待,不一会儿后,一个年轻英朗男子向她走了过来,将一袭蓑衣递给了她道:“小姑子,这是刚才那个女郎给你的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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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洛河边,两匹骏马疾驰,在水天相接,山水空濛的青山烟水图中缀上最飒爽清新的一笔,可就在忽然之间,那奔跑在前方的白色骏马前蹄陡地一弯,马背上的人猝不及防,一个坐立不稳,跟着栽了下去,地上积水泥泞,在他那一身白衣上染上数点零星。
后面的青衣人连忙策马赶上,跳下马背后,将白衣的郎君扶了起来,问道:“平子,无事吧?”
这白衣人正是王澄,王澄字平子,唤他的青衣人便是竹林七贤阮步兵的子侄阮修。
王澄看了看满身的泥污,又看了看正抖耸着满身雨水的踏雪名驹,忽地仰天一笑,任那豆子般的雨点打在了脸上。
“原以为不过是一句戏言,看来是我愚人之心也哉!”他感慨的说了一句。
阮宣子不由得好奇的问:“平子何出此言?”
王澄问道:“宣子可相信这世上有鬼神之说?”
“难道平子见过鬼神?”阮宣子微笑反问,“那鬼神是何样,可有着衣?”
王澄忽地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若人死有鬼,衣服有鬼邪?”不由得朗声大笑,摆了摆手道,“罢了,鬼神之辨,我不如宣子,不过,今日倒是让我遇到了一件趣事。”言罢,他拍了拍身上的泥水,神态自若的站起身,“走吧!到我府中围庐而叙,我与你分享分享这件趣事!”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景华东街的凤来客栈中,陈妪亦将一杯温好的酒端到了乐宁朦面前。
“女郎,天凉,喝口果酒暖暖身吧!”陈妪说道。
乐宁朦点了点头,望向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滴滴落在心田。
看着那滴嘀嗒嗒从窗口落下的雨帘,陈妪不免欢喜道:“女郎,这次真让你说中了,那些小姑子们都对你刮目相看呢!”
乐宁朦笑了一笑,能被她们刮目相看,可不是一件好事,不过风雨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回头路可走了。念及此,她不由得担忧的看向了陈妪。
陈妪见她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女郎怎么了?怎地不开心?”
乐宁朦沉吟半响,心中忽下了一个决心,便命令道:“妪,请王长史到我房间里来吧,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第021章 风定花犹落
“女郎,这是为何?为何不让妪陪你一起回去?”陈妪不解,跪在地上泪水涟涟。
乐宁朦将陈妪扶了起来,又对王显说道:“将军好意,朦心领了,只是比起这银两,朦现在更需要一个在京洛属于自己的宅子,宅子可以不用太大,够我二人住足矣!”
王显本有些尴尬,听她这么一说,便也将一包沉甸甸的银两收回,点头道:“那也罢,便依女郎所言,显就以这银两在京洛为你们主仆二人购一座宅子。”言罢,又有些疑问,“只是女郎,你不打算回你父族了么?”
乐宁朦摇头道:“并不是,乐府我是一定会回去的,但就我一人回。”
“那这位陈妪……”
王显话未问完,但见乐宁朦向他跪了下来,郑重道:“这就是朦向王长史所求之事,请王长史将我这位老仆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朦亦可安心!”
乐宁朦抬头望着王显,漆黑的墨瞳如夜空的星子般,略点凄凄。
原来请求他购买一座宅子只是为了安置她的一位仆人,王显忽觉心头微颤,若有所思,这小姑子行事似乎总是出人意料,想起这一路上护送她至京洛所遇到的一些事情以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仿佛这一切皆在她预料掌握之中一般。
王显忍不住问:“对了,女郎,你今日对王郎君所言……你是怎么知道今天会下暴雨的?”
乐宁朦微微笑道:“测算,以及看天!”
“看天?”王显诧异。
乐宁朦道:“是,京洛的天空向来都是万里无云,可这两日却是白云堆絮,而且气候格外潮湿闷热,应许久未曾下过雨了,空气潮湿,絮云翻滚,这便是暴雨即来的迹象。”
王显微张了嘴唇,讶异得怔了半响无声,他刚才有向人打听过,自楚王玮叛乱被杀的那一天下过一场暴雨后,京洛至少一个月不曾下过雨,楚王玮在世时深得民心,甚至有人说,那一场暴雨便是上天对楚王玮冤情的警示,而这一个月的干旱亦是上天的惩罚。
“吾常听人言,卧龙孔明才智过人,便可预测风雨,诚如将军所言,女郎天赋异禀,实有孔明之智!”王显恭敬的拱手作揖行了一礼,“便请女郎放心,你的这位老仆,显一定护她周全!”
作揖之礼乃是郎君们之间的平辈之礼,王显行此大礼,足可见对她的尊重。乐宁朦知道自己在这一路上的所为足以在王显心中留下一辈子也难以忘怀的印象,便也回了一礼道:“不敢当,那便劳烦王长史了!朦还有一言要与我这位乳母说清楚,还请王长史稍候。”
王显怔了怔神,最终道了声:“好!”便出去了。
这时,乐宁朦才将目光投向了陈妪,将她拉到塌几旁就坐,回归之前的话题,正色道:“妪,阿朦并不是要弃你不顾,而是以阿朦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保护你,不久之后京洛将会有一场局变,我需要妪在府外为我探听形势!另外……”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我还需要妪为我找一个人。”
“找人?”陈妪抹了一下眼眶的泪水,哑着声音讶然问,“女郎让我找什么人?”
乐宁朦沉默着看了陈妪良久,忽地朱唇一启,玉音吐出:“宁薇!”
宁薇?
这两字一出,陈妪便惊得差点低呼,幸好在女郎的暗示下掩住了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按压住噗通噗通的心跳,低声问:“阿薇……阿薇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她没有死,她也不会死!”
前世宁薇可是跟随了她一辈子的,而且直到最后她死,宁薇依然还活着。
是啊!其实连她也没有想到,宁家遭受灭门之祸后,作为宁家女的宁薇居然能死里逃生,最后找到了她,并以善若之名使女的身份陪伴了她一生。
不错,阿薇便是善若,善若便是阿薇,那个坚韧的女子其实也是与她有血缘之亲的表姐啊!
如不是阿薇告知了她一些事情,她又怎么会查到宁家的灭族以及阿兄的遇难其实是有人早有预谋所为呢?又怎知自己前世所遭受的一切也不过是有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可如今的阿薇,那个宁可终身不嫁跟随了她一阵子的善若,她现在又身在何处呢?
这一世,她绝不能等到阿薇来找她,到得那时,一切晚矣!
“阿薇不会死,就是阿兄,也有可能还活在世上,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此言一出,陈妪再次惊得张大了嘴,女郎说什么?她说小郎君也有可能活在世上?
房间里一时寂寂无声,唯有外面那雨打芭蕉的声音阵阵作响,好似敲击在人心弦上一般,每一下都能令人禁不住的轻颤。
这一夜,乐宁朦与陈妪说了很多话,包括她小时候的一些趣事,绘声绘色的尽说了一遍,一夜的长谈渐渐冲淡了陈妪对主仆二人暂时分别的凄然之感,到得次日,陈妪便已完全欣然接受了乐宁朦的安排。
最后乐宁朦还画了一幅善若的画像交于她好好收藏。
而一大早,王显便给她们主仆二人带来了一个格外让她们吃惊意外的好消息。
“宅子已经找到了,就在这涧西区的城皇庙胡同之中,因宅子荒废许久未住人,东家是便宜卖给我们的。”似乎怕她多想,王显这般解释道。
“好,朦多谢王长史了!”乐宁朦抿嘴一笑,没有任何多言的道了声谢。
王显还有些意外,这女郎怎么不问他东家是谁?
他大概永远也猜不到,单凭他一句话,乐宁朦心中便早已有数了!
能在一夜之间就将宅子定下来,若说他与这宅子的东家没有一丁点的关系,谁会相信?
所以,那宅子如不是他太原王家的,便很有可能是与王武子深交的一位世族贵人!
乐宁朦不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凡事给对方留一个空间,也给自己留一个空间,于己于他人都好。
宅子的事情一定下,王显便让人送陈妪住进去了,城皇庙胡同离这里并不远,乐宁朦也去看了一下那个即将属于她的宅子,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宅子所在的地方极好,乍一看上去,并不奢华显眼,却美在于幽静雅致,群荫环抱,大片的木樨花飘落,妃红俪白的花雨衬得那座院落就好像隐于菇山之中神灵居焉的画中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