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仿佛有一根弦被骤然拉紧,覃川猛地抬起身体,长发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墨线般的痕迹。傅九云扶着她的腰坐起来,手指插入她浓密的头发中,将她起伏的身体按在胸前,嗓音沙哑:“……我要看着你。”
巨大的蚌壳豁然打开,海水蔚蓝透明的光泽倾落而下,她的肌肤泛出了海棠般的娇红,澎湃而来的汗水被海水冲刷而去,激烈冲撞的细碎泡沫从他们的身体中间蒸腾而出,一串串一颗颗,好似水晶的细珠。
她现在就在这里,在他怀里,他们是相爱的。
这甜蜜而交缠的欢爱可以到达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她是如此美妙,怎么也爱不够,他甚至不知要怎样再爱才可以真正满足。环带河边第一次见到她穿着男装,焦急地看着潺潺流过的河水,满心里只想着要见他一个人,像一只刚刚会飞的小黄鹂,又天真又可爱——他从那个时候起就时常自觉或不自觉地幻想被那双美丽的眼睛凝望。
你要看着我,只有我一个,因我早已在你还不知道的时候,便这样看着你了。
光线终于渐渐暗沉下去,他们已经爱了不知多少次。覃川毕竟稚嫩,再也忍不住开口讨饶,最后一次是抱着他的脖子细细喘息,累极了闭上眼便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只见成群结队的在黑暗里会发出美丽光芒的小小鱼游曳在屋内,排列成许许多多不规则的花纹光线。它们偶尔会游到覃川身边,她怕惊醒身旁沉睡着的傅九云,便用指尖轻轻触摸它们,结果反而引得更多的小鱼儿往这边游,争着来亲吻她的手指,仿佛上面有好吃的东西。
那朦朦胧胧的光隔着海水映射在傅九云沉睡的面上,像是快要从他轻颤的睫毛上流淌下来一般。覃川撑着下巴望着他装睡的脸,含笑低声道:“九云?你醒着吗?”
他“唔”了一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继续装作熟睡。覃川不由好笑,真不敢相信这么样个男人居然也会有害羞的心思,醒了之后不晓得怎么面对,索性蒙着脸躲到第二天。只有姑娘家才会这么做。
她俯在他肩膀上,揭开被子,柔声道:“九云,你别怕,我会对你负责。”
他猛然转身,饿虎扑食一般把她扑倒在巨蚌床上,覃川笑着要躲,冷不防他却用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沙哑:“死丫头,不许看,不许说话。”
她果然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抱着他的肩膀,替他把凌乱的长发理顺。傅九云的手慢慢从她脸上往下移,捏住下巴让她转向自己,目光交接,那些冗长的繁琐的却又动听的山盟海誓他们谁也不需要,眼神已经可以说尽一切。
“天快亮了。”她轻轻地说,“最好迟些再亮,我还不想起来。”
傅九云张开手,捧着她的脸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微凉的唇上印下一个淡若清风的吻。
咒杀(一)
无论怎样无休无止的黑夜总有过去的那个瞬间,覃川的双眼能够重新适应海面上明亮光线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
天气晴朗,风不大,很适合做一些危险刺激的事情。
眉山君骑着灵禽仙鹤等在岸边,气色不大好,想必近来被他那位情敌战鬼折磨得不轻。接过覃川递给他的国师白发,用指尖轻轻触摸了几下,他淡道:“帝姬,我帮你并不是为了国与国之间的争端,你要明白这点。大师兄的身后事由你一手操办,我是还你一份人情。”
覃川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无论是为了什么,我都感激师叔愿意出手。”
眉山君望着站在后面的傅九云,犹豫了一下,又说:“国与国的争端永远不会停止,人的生命却是有限的,所以仇恨也是有限的。你所作所为对后世来说,兴许半点意义也没有,还是执意要做?”
她抬脚向前走去,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不是为了仇恨。”
几千万的大燕子民日夜煎熬,成为妖魔们的口粮。这世上有远比仇恨更加重要的东西,超脱世俗的仙人们或许也是永远不懂的。
眉山君落在傅九云身边,苦笑:“我帮不了你,要不魂魄凑齐后我将魂灯偷走……”
“不。”傅九云笑得心满意足,“现在我什么也不想要了。”
眉山君愕然看着他快步上前,用手挽起覃川被海风吹乱的长发,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她忽然笑起来,踢了一脚沙子去他身上,两人在长得看不到边际的沙滩上轻盈的跑起来——这一幕深深刺激了眉山君那颗近来饱受情敌摧残的脆弱小心脏,他禁不住泪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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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四,连续下了几天雨,难得放了晴,国师府前不知何时被放了一封信,没有署名,但纸上一枚瑞燕麒麟的印鉴已足够说明来信人的身份。信中只有一行字:今夜子时正,凤眠山下,不见不散。
告病在家足不出户的国师捏着这封信,心情很复杂。整个国师府都被布下重重结界与法阵,他可以叫一只小老鼠都有进无回,可帝姬不是老鼠,她来也不来,只丢一封信在门口,吃准了他必然会赴约。
手头有属下暗地里调查的帝姬资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大燕帝姬,性娇体弱,天真纯善,雅擅歌舞,粗通白纸通灵之术。
国师将这些资料撕个粉碎,她天真纯善,性娇体弱?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狡猾狠辣的“天真”姑娘。怀中有一个沉甸甸的玉盒,里面放着帝姬鲜活的心脏,上面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像只血红的刺猬。
将每根银针都仔细收回,鲜血立即浸了半只玉盒,为他随手一拂,其上针眼大小的伤痕瞬息消失,一切都恢复原状。
就算得到太子魂魄,也不能放她活得逍遥,他要她尝尽苦楚,活不过五年。
当夜子时正,不知怎的淅淅沥沥又下起小雨来。覃川撑了一把青竹劈成的油纸伞,提着灯笼等在竹林外,远远地见到国师骑着妖兽落在十丈之外,身后还跟着那位无头太子,太子身上依稀负着一个女子,似是在昏睡。
她慢步迎上去,浅浅一笑:“国师果然是个守时的人。”
国师四周看了一圈,竹林空荡荡的,显见是只有她一个人,不由沉声问:“公子齐呢?莫非又躲在暗处了?”
覃川笑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当然也只有我来见国师了。”
他会相信才真是见鬼了,见她转身要往竹林里走,他立即挥手:“不必进去了,就在这里说个清楚。头发与太子魂魄交还给我,我便将心脏还给你——我本不欲杀你,只是事后我要你即刻离开天原,终生不许踏入我天原疆土半步!”
她了然地点头:“我自然省得,国师是怕我将太子的秘密泄露出去,你的野心便不能成。”
国师不愿与她一个孩子废话什么,将手一招,无头太子便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覃川面前。说真的,他这没脑袋还能走路的模样很可怕,尤其现在大半夜的,冷不丁撞见真能把人给吓死。
覃川屏住呼吸,见他把肩上那女子毫不客气地丢在地上,泥水浸了她半边身体,在地上滚了一下,露出半张干净艳丽的脸来——是玄珠!
“这位公主试图不交钱混入经商队伍的船渡海,被人指认后竟然毫不愧疚,反而出手伤人。我想她与你也是旧识,不好叫你担心她的安危,这便一并还给你好了。”
覃川只觉心里咚咚乱跳,委实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能再次擒住玄珠。这位姐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成日家除了给人找麻烦,还会点什么有用的不?看她那个模样,死不死活不活,只怕是被人下了咒陷入沉睡——见国师打算解开咒文,她赶紧抬手:“等下!就让她先睡着吧!”
要是叫醒她,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狠话来,今日兹事体大,少不得委屈她多睡一会儿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绺白发并一只水晶长瓶,瓶身晶莹剔透,内里藏着一团淡青色的火焰,似烛火般轻轻跳动,灵性十足。只有妖之魂才会有这种水墨般的淡青色,凡人的魂魄大多是或浓或淡的天青色。
覃川望着瓶中魂魄,笑了笑:“魂魄在这里,只是脑袋早已烂的不成样子,被我丢了。以国师的身手,这点小事情自然不会是问题了。”
“拿来!”国师记挂太子,禁不住上前一步,伸手便要抢。
她含笑掩了瓶子,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瞅他。国师立即掏出玉盒,里面那颗人心鲜活跳跃,半点也看不出早已离体大半个月。那颗人心逆风而起,如稚鸟投怀一般,咻一声钻进她心口。
心脏归体,剜心之痛才齐齐发作,覃川痛得弯下腰去,忽然倒退数步一把抓住玄珠,眨眼便消失在竹林外,地上留了那只瓶子并一绺白发。
国师难抑激动,先抢了瓶子捞出那一捧沉重的魂魄,熟悉的脉动令他心潮澎湃。
什么是无双命格?什么是一统中原?这些古老而迷信的预言他早已不再需要!只要太子在,只要有太子!这个他用精血孕育出的凶煞之子可以将他送上权力的巅峰,天原那古老的预言即将被打破,无论那无双命格的真正主人是谁,都已不重要。太子即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