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云推开他,跌跌撞撞地攀上灵禽,漫无目的地四处搜索。
他不知要去哪里找,曾经他是那么高高在上窥视她的命运,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找不到她。
原来天下那么大,想要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一粒砂,需要多少年?
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回到香取山找左紫辰,岂知他竟被人封了记忆,将大燕国发生的事情尽数忘却,连双眼也瞎了,成了个半废人。
他身边站着的少女不再是帝姬,而是另一个陌生的美貌女子,神情高傲冷漠。
“你是问帝姬?”
少女名叫玄珠,是大燕诸侯国的公主,听见帝姬两个字就变色。
“我不知道,大约早已死了吧。”
她对帝姬依稀有着刻骨的仇恨。
傅九云去见山主,想问清楚左紫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山主正在宝库里赏玩自己的新进收藏品,其中有两幅仙画,他记得,那是自己送给帝姬的。
因见傅九云双眼发直盯着那两幅画,山主难免得意洋洋:“这是公子齐的仙画,万两黄金也买不到的珍品。也难怪你看直了眼。”
傅九云遽然转身,冷冷盯着他,低声道:“……画是怎么来的?”
山主有些尴尬,还有些恼怒:“自然是别人送的……你问来做甚?”
傅九云笑了笑:“别人送画给你,是求你封了左紫辰的记忆?”
能将这种封印咒语加持得如此完美高超,除了山主再无第二人。他素来擅长的就是些古怪的诅咒和封印。
山主冷下脸:“九云!你太过无礼!”
“让我猜猜。”傅九云丝毫不惧他的怒火,“左紫辰知道父亲要叛国,左相怕他将事情泄露出去,所以送了两幅仙画给你,让你将他困在香取山。我说的对不对?”
山主勃然大怒,转身走进幕帘后,再也不发一言。
傅九云也没什么想要再问的,一切缘由,他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天原国师逆天改命,将自己精血养育出的凶煞之妖借皇后的肚皮生下,顶替传说中的天命之人。所以天原国有那么多的妖魔大军,横扫中原而无敌,将大燕灭国时间足足提早了十年。
此乃帝姬命数第一件变动。亡国之劫。
而他自己当日与帝姬打赌,输了两幅画,画成为左相收买山主的宝贝。若没有公子齐的画,左相能不能打动山主的铁石心肠还很难说,毕竟天底下能让山主动心,甚至动心到对自家弟子下手的宝贝实在不多,左相未必求得了他。
此乃帝姬命数第二件变动。爱人遭劫。
傅九云终于明白老先生说的孽缘是指什么。
一切潜移默化,在他以为已经收手的时候,才发觉什么都太迟。孽缘早在他和帝姬打赌的时候,便已经开始。
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傅九云了无生趣,终日逗留眉山居,有生以来从未醉得那么狼狈,醉了之后只是吐,吐得一塌糊涂,像是要死过去那样。
眉山安慰他:“这事与你无关,那天原国师逆天作为,迟早要遭报应。你也不用后悔没避开她,该来的总会来。不是那两幅仙画,也还有别的宝贝,何苦自责?”
他还是为了傅九云庆幸的,改命的人不是他,天罚自然也落不到他身上,这位老友还可以继续逍遥。
傅九云醉死在池边,挣扎着一个翻身,滚进了池底,只留一串泡泡在水面翻滚。他的长发在水底荡漾,像一朵铺开的黑色莲花。
自责?不……
他湿淋淋地浮上水面,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睫毛往下滴落。
“……我只自责,没有能下定决心带她走。”
动心了,就不该反悔,不该临阵退缩,最后只有眼睁睁看她落到这个地步。
“我会等着她的下辈子,这次我再也不让任何人。”
他笑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
眉山君很无语:“傅九云,你不能这个样子。一来,她的事你根本不该插手,我再不会帮你看她踪迹。二来,就算我想帮你,只怕也帮不了。大师兄已经给她落了咒,轮回转世也好,生生死死我都再也看不到。世上那么多人,你到哪里找?”
傅九云想了想:“一个一个找,反正我命长,总能把她找出来。”
眉山君鼻头渐渐红了,咳两声别过脑袋一个劲叹气:“你看看你,你让我说什么好……”
傅九云哗啦啦从水里伸出手递了只空酒杯,示意他倒满酒。
眉山君叹息:“依我看,那姑娘未必就死了。大师兄在那边,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如今虽找不到她的踪迹,但放在心底也是个希望。倘若她还活着,你又打算如何?还这么醉醺醺的像个死人?”
傅九云将喝干的酒杯轻轻放在岸边,想了很久,最后却浅浅一笑:
“找到她,陪着她,逆天就逆天罢。”
他又沉入了水底。
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他不是圣人,让了一次便永远不会有第二次。
如果她还活着,如果还能找到她,他一定会紧紧抓着,再也不放开。让她的眼睛可以真正看到他,看着他。
倘若她能够重新笑起来,那么就算做一切他不愿做的事,给一切他不能给的东西,似乎也完全不是问题。
孽缘?那又如何呢?是他要去打扰她,要她过得好起来。那是他一个人的孽缘,与她无关,他自己来担。
鬼的心很坚固,不惧怕重压和等待。
他真的什么也不怕了,有生之年,誓死娇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