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八岁的时候,老先生仙逝了,临死前给了她两颗珍藏的药丸,黑色是可以改头换面的,红色乃是解药。将想要变的那人名与八字写在符纸上,烧成灰和水吞下药丸,这样的改头换面,就算天神下凡也认不出。只不过一来这种药有剧毒,二来借用八字乃是逆天之行,半年之内必须服下解药,否则性命不保。
覃川曾想过扮作皇后的模样,年纪大一些更不容易被人发觉,但自己本身年纪在这里,若是好端端一个大娘突然做少女状娇笑,那难免尴尬的很。
最后还是扮作阿满,提心吊胆缩着脑袋在香取山过了半年,到底是取到了魂灯。
她从牛皮乾坤荷包里取出魂灯,放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怎么看它都是一座破旧的青铜烛台,打开盖子,里面的灯芯倒是崭新的,不晓得倒点油进去能不能当灯火用。
正想得出神,忽听门上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她只当是伙计过来送肉的,随口道:“放在门口就好。”
没声音,隔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起了,不紧不慢,像是逗她玩儿。覃川把魂灯放回牛皮乾坤荷包,死死系了带子,一面道:“谁?”
依然不回答,依然不紧不慢地敲着。覃川有些恼火,过去轻轻开了门,说:“有什么事?”
门口那个男人身材修长,眼底一颗泪痣,笑得天真温柔,眼里却隐约有疯狂的暴风雨聚集。他笑眯眯地看着覃川瞬间变色的脸,慢吞吞说道:“上来送肉给姑娘的。”
覃川瞬间又恢复了平静。装傻?没用。虽然不知是什么时候,但这人认得她的原来模样。出手对付他?更没用。她肯定打不过他,万一激怒他,就更糟糕了。
还是赶紧逃跑最是上策,比速度,她不信会输给他。
她把门一关,插死,打开窗户就跳了下去。刚一落地,就见傅九云倚在墙上望着她,那笑容,简直无法形容。覃川背上的寒毛一下子全竖起来了,四处看看,无路可逃,只好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九云大人,真的是你?我还不敢相信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了。”她说,然后走过去,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
不要让她软弱
傅九云低头看着她,慢悠悠说道:“不快,本该在你冒充山主弟子的时候就抓住你这小贼的。”
覃川干笑道:“人家素来仰慕山主英明神武,打心眼里期盼能做他老人家的弟子。”
他了然并且理解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你有这样伟大的心愿,我当然要成全。这便跟我回去,山主也在等着你,做弟子一事,自然好商量。”
语毕不由分说,拽着她的后领子便要走。覃川手忙脚乱,好似即将进入屠宰场的猪仔,吱哇大叫:“九云大人!还是不急着回去吧?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傅九云出手如电,突然将她腰上系着的牛皮荷包攥在手里,冷冷一笑:“是么?我还以为你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呢!”
覃川死死抱住他的胳膊,赖着就是不放:“大人你又要抢我的银子?!”
他看着她,还是冷笑:“很好,覃川你真不错,到这个时候还跟我装蒜。”
他真的没见过这种女人,胆大妄为,坑蒙拐骗,顺手牵羊,完事了被抓个正着,居然丝毫不心虚,还敢东拉西扯,连一丝愧疚的心都没有吗?纵然是离开,也不肯光明正大的离开,弄了多少小手段,钻了多少空子,将别人的心意当做一团烂泥,用够了随手就丢掉。
起初以为那被烧焦的尸体是她,那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他至今仍不愿回想。上一次是阴差阳错,他没有能够在身边保护她。这一次已经牢牢抓住她了,可发觉她是一条无比滑溜的小鱼,抓得再紧再牢,她也能从指缝里钻出去。
“覃川,你就是去天涯海角,也别想逃出我掌心。”他的手指猛然一紧,捏着她的手腕,犹如铁钳一般。她疼得咬牙切齿,连声大叫:“我不逃骨头就要在你掌心被捏碎啦!”
傅九云全然不理会她的装模作样,拽着手把万般不情愿的小姑娘往前拖,正大光明地从客栈大门进去。伙计们见他眼生,见覃川倒是眼熟的,因看傅九云沉着脸,很有些凶神恶煞,只好涎着脸赔笑:“大爷您是吃饭还是住宿?”
他看也不看,从怀里取出一粒珍珠掷向掌柜的:“客栈我买下十天,把大门窗户全关好,钉上铁条,一律不许进出,狗洞也别忘了封上。”
他回头看着覃川有些发白的脸,讥诮一笑,低喃:“小川儿,咱们,慢慢耗。”
覃川在被提上楼的那段时间里想了无数个脱身的法子,奈何没一个派的上用场。此人个子比她高,身体比她壮,本事比她强,鼻子比狗还好使,真要铁了心看住她,就算马上背后生出十双翅膀也飞不走。
钳制住她的手突然松了,她连退三步,撞在床上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只听“咣”一声,房门被他用力摔上,还反插了好几道。她那颗脆弱的小心脏立马不争气地开始狂奔,瞠目结舌看着他冷笑着慢慢走过来,一面还在脱身上的大氅。
“……你、你要做什么?!”覃川赶紧护住自己的领口,想往后退,但后面好像是床,这位置简直是大大的不妙。
“你说我要做什么?”他笑得狰狞,大氅的带子打了死结解不开,他恶狠狠地一把扯断,布料被撕裂的声音令她胆战心惊。
“别过来!你别过来!”她连滚带爬,绕到桌子后面,抱头大叫:“上次献身你说不要!这次没机会啦!”
“是么?大人我就爱这强迫的调调。”大氅一甩,覃川只觉腰被什么东西勾住,一股大力传来,实在抗拒不得,踉跄着跌在床上。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凄凉地喊道:“我三天没洗澡啦!”叫完也不知死活,赶紧先把眼睛死死闭着,不知他的魔爪何时落下。
谁晓得等了半天,此人没半点动静,覃川小心翼翼把眼睛撑开一眯眯缝,却见他只脱了大氅,里面的衣服半点不乱,正端了一杯茶盘坐在床头吹那热气。见她偷看自己,他便嗤笑:“把那怀春的心收拾收拾,赶紧给我坐好了!”
不知道到处春 情盎然的人是哪个?!覃川再次无声地咆哮,兔子也没她快,哧溜一下便跳起来,靠着床沿只坐下去一点点,笑得憋屈极了:“九云大人,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傅九云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半垂着头,在轻轻吹茶面上的热气,或许是因为没有笑,他看上去有些阴郁哀伤。覃川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原本被她刻意压制的诸般愧疚感激,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情,突然就从另一扇门里钻了出来,此刻的短暂沉默好像也被染上了暧昧的味道。
“你现在还是叫我大人?”没头没脑地,他突然问了一句。
覃川有些不安,盯着他手头那只杯子上的拙劣花纹,解释:“我是叫习惯了……”
傅九云对这个答案无动于衷,只自顾自地喝茶,甚至像是在出神想什么事情。覃川原本以为他至少会狠狠欺负她几下,最不济也是骂一顿,可他千里迢迢不知用什么法子追上来,竟好像只为了坐在她对面发呆想事情。
“九、九云……”覃川暗暗咳了一声,去掉大人两个字,叫着真别扭,脸上好像还有点发烧,真真没用,“那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这边离香取山已有很远了。”该不会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给她下了什么秘密咒文吧?
傅九云还是不回答,他忽然动了一下,从腰间取出一幅卷好的画轴,比平常的画轴要大上好几倍,一根红丝带系得匀称漂亮。
“这个先给你看看,这东西我花了许多晚上才画到一半。”他的语气淡若清风,好像在说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覃川呆呆盯着面前那个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画轴,突然吸了一口气,不可思议似的看他一眼,脑子里一下就乱了,好像无端端生出一只大手把她摇得晕头转向。慢慢伸出手,将红丝带解开,画轴用的纸很新,还带着他身上的温暖。
一点点打开,纸上画的却是一座她再熟悉不过的宫殿,从小到大十四年,她就是在这里成长起来的。景炎宫,大燕皇宫中最美丽的宫殿,宫中种满了垂丝海棠,她离开的时候,那些花儿刚刚开放,只是无人有心欣赏其美丽了。
覃川的手一软,画轴摔落在地上,她喃喃地,只说出一个字:“你……”
话音未落,眼前幻象陡生,四周满是娇红嫩白的垂丝海棠,她就坐在花海中,看着风把花瓣吹起来了,拂过衣角。景炎宫中人来人往,父皇母后安详地坐在她身边,只是面容模糊。大哥他们也都在,每个人都是面容模糊,唯有二哥眉眼灵动,笑吟吟地蹲在自己面前,唇齿翕动,像是要对她说话。
“二哥!”她叫了起来,伸出手要去抱他,可是双臂一搂之下只是空,她几乎要从床上滚下去。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覃川猛然回头,死死盯着傅九云看,像是要把他看穿似的。他却扬了扬下巴,柔声提醒:“那边。”
覃川转过去,果然见到阿满端着茶水款款走来,平和清淡的面上挂着熟悉的温柔笑意,将茶壶放在她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