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手不老实,又悄悄摸了过来,握过她小手在手中捏得一捏道:“你悄悄儿掏空了墨香斋想跑,可是因为大嫂的缘故?”
如玉挑眉,已是怒气冲冲:“新鲜了,大嫂又没招我没惹我,我不过买间店面而已,这也能扯到大嫂身上?”
张君随即道:“可你是瞒着我的。”
如玉气的结舌:“那墨香斋,是我拿法典和大辽的御玺换来的,是我自己的店铺,我要如何处置它,又何须你同意?”
张君仍是盯着她,笑的极其温柔,点头道:“果真是你的,也不必经我同意。”
跟他这种人,连架也吵不起来。如玉见他慢慢往跟前凑着,搡了一把道:“闷热,离我远点儿!”
张君仍还是笑:“瞧瞧,如今都开始嫌弃我了。”
如玉再白张君一眼,头一回撕破脸皮,兴师动众闹到一半,想一想比起夫妻间的矛盾,赵荡那个外敌似乎更重要,遂又气气呼呼问道:“你跟赵荡,可打架了?”
张君调转了两条长腿与如玉并肩,笑道:“你猜。”
如玉从他身上往下检视,见他那官服的补子上一个破洞儿,趾高气扬的孔雀被削掉了脑袋,以为他不敢欺师灭祖,却叫赵荡给捅了,手摸上他的胸膛,刚要自那破洞上摸进去,张君随即压了下来,粗喘带着浓息,唇在她耳边灼嗤,低声道:“大嫂是个可怜人,我未对她动过任何心思,她以为大哥因我而死,变着法子要折磨我,只要大哥一天不回来,我也只得承受,毕竟大哥如今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不求你忍,我只能告诉你日子不会太久,咱们捱过这一回好不好?”
如玉挣得几挣未能挣脱,也只能任由他吻着,闭眼许久道:“西京那间店铺的事儿,咱们都将它忘了。我从此再不说走的话,可我如今实在无法应付于你,你不能再强求,必得要等我那天好了,自己心里愿意了,咱们再作夫妻,好不好?”
张君的手一点点松着,唇也离开的如玉的脸,闭眼闷了许久,将她整个人放开:“好!”
马车摇摇晃晃,她仍还闷闷不乐。张君轻叩着如玉的膝盖,忽而抬起头,终于不那么尴尬的笑了:“此番出京,皇上赏了许多华而不实的东西,我托了文泛之找人转手,大约能转出几千两银子来,到时候咱们先挪到西市后那小院里,叫人将竹外轩重新修葺整理一番,等到今年冬天,就可以不必生炭炉子了,有干干净净的地龙可用,好不好?”
如玉心说赵荡也是刻薄,连这种事儿都能骂出来。张君窘迫,她比张君还窘迫,轻轻嗯了一声。
张君又道:“至于府里那些琐事儿,交给那些婆子们,叫她们去跑腿。母亲去的那一回,辛苦你一个人顶着,我在此跟你说声辛苦,咱们日子还长,顶多一两年我就带你搬出府,咱们单过好不好?”
一两年之内,就算张震能回来,一个已死之人如何恢复身份?
如玉到如今还隐瞒着区氏死那夜,与赵荡在永国府正门外的那一段儿,她不相信张君能做到自己所说的承诺,但也绝没想过转身去投靠赵荡,只是从法典与铜玺被呈到赵荡面前的那一天,就已经身不由已,必得要跟着他,才能保证自己不被赵荡怕利用。
毕竟除了他,天下间似乎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够为了她,而将自己屡屡逼入绝境的男人。
张君说了所有该说的,亦在沉默。若不为当初是他千里迢迢到陈家村接她出来,若不为她始终不肯忘初心,面对赵荡那无比温柔的攻势,也许她就会跟着赵荡走了。
十分阴暗的,张君深恨赵荡所编织的那张无害的,温润的,带着无比诱惑的大网。像赵钰那样的蛮横,只会一步步将她逼到他怀中,但赵荡的诱惑却需要更强大的安全感来对抗,而那恰恰是如今他所缺的。
他心有不甘,又补了一句:“回府咱们再试一回,好不好,就一回,只要你仍觉得疼,我从此再不碰你。”整整七个月,他简直要憋疯了。
如玉总算没了原来那种厌恶感,可心里仍还不舒服,见张君眼巴巴儿的盯着自己,也怜他在府中活的像条人人嫌憎的小狗一样,周昭由着性子折磨也就罢了,自己身为妻子也给他摆脸子,委实可怜无比。
在他灼灼的目光中总算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他吻上她的唇,那么温柔细致,她除了紧张与厌恶再无别的感情,便是如此偎在一处,也仿如受刑一般,又如何能在床上寻到欢愉。
她也贪那点男女之事,也在竭力的想要摆脱那种痛苦,并为此而不停的在说服自己。
张君恨不能磨拳擦掌,忽而撩起帘子窜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将个如玉也扯了出去,抱她上了一匹通体黝黑扬蹄跃跃的阿拉伯高头马,狠抽鞭子叫那马窜开四蹄,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入了永国府。
食色,性也,夫妻之间可不就那么点子事儿。若果真由着她的性子,谁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张君抱着如玉下了马,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放手,一路进了府东门,如玉连连踢着脚道:“光天白日的,叫人看着了像什么话,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自己走。”
“若还有力气,何不留到床上再叫?”张君跑了几步,夕回廊的木桥面蹬蹬作响。
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倒叫如玉有些怜他。想起当初在陈家村的时候,一回回恰是因为怜他乱发善心,二人才能走到一起。
他忽而旋身一转,恍惚间叫如玉忆及当初头一回在陈家村那大麦场上见面,她被高高吊在秋千架上,他便是这样拦腰一抱,将她从那高高的柱子上解了下来。
天杀的,那会儿,那眉清俊秀一身白衣的少年公子,是除了安实之外第二个叫她心动的男人,不,应当说陈安实也没叫她那样心动过。陈安实是从泥土里与她一起牵手的伙伴,可他曾经是她仰望的,高高在上谪仙似的,能叫她动欲又动情的男人。
她不曾想过会跟他作夫妻,会跟他经历人世烟火。如今她有了更高的出身,可以借此而跃上更高的台阶,更好更强大的男人就在那台阶上伸着手,可是天杀的,夫妻作到一半又怎能中途而散。
这永远味道清清正正的男子,俊眉俏眼,实心实意要与她一起过日子,她又何必纠结于那个他说不出口的爱与不爱?
今天连张登都出征了,横竖府中再无长辈,如玉一遍遍说服着自己,心中才有了丝软意,捏着张君的耳朵想取笑他一句,便见他忽而松了自己,叫道:“大嫂!”
如玉也僵了一僵,回头像见周昭抱着小囡囡,脸上凝结着比哭还难看的笑,摇着小囡囡的手道:“乖囡囡,叫声二叔,叫二叔抱抱你好不好?”
张君不肯伸手,如玉也是一笑,叫了声大嫂,随即转身便进了竹外轩。
她关上门还未迈步,听小囡囡忽而一声尖利的哭。如玉生生止了步,便听张君叫道:“大嫂!”
她闭眼听着,周昭笑道:“囡囡要二叔抱了,二叔怎么只抱二婶婶,不抱我们囡囡呀。”
张君道:“大嫂,你又何必如此?”
周昭声音压的极低,如玉是听不到的,可张君却能听得到。她道:“你们也想有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你可道父母对于孩子的重要性?你的孩子会父母双全,四只眼睛瞅着他如何长大,可我的囡囡没有父亲,被你和老三两个蠢货给害死了。
如今我不过略说一两句,你们就受不下来,你可知道我日日夜夜对着这天真无辜的孩子,心里有多煎熬?”
张君道:“你是一个人呆的太久了,我即刻叫人派辆车,送你回周府,叫你父母开劝开劝你。”
周昭厉声叫道:“你敢!”
小囡囡哇一声又是疾哭,周昭抱着个孩子颠哄着,张君怔了片刻,转身推了竹外轩的门,便见如玉也在门内站着。
这个样子如何成事?张君闷了片刻道:“我先入宫了,明儿一早你到宫门上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夫妻相对而立,一个孩子还在外面哭着,张君直勾勾要等如玉个承诺,如玉掀了他一把道:“快去,明儿我必去看你。”
*
在竹外轩一人用过了晚饭,洗完澡正准备要睡,小荷哭哭啼啼跑了进来,迎门便跪到了地上,哭呛呛说道:“二少奶奶,您过去看一眼吧,我们少夫人方才要上吊,叫我们给拦下来了。”
自打正月十五聊过几句,如玉至少四五个月未跟周昭说过话,就连平日里两院之间的走动,也近乎于无。她在妆台前拿篦子划着头发,划得几划说道:“走,咱们过去看看去。”
周昭院里黑鸦鸦一屋子的人,老太太贺氏带着儿媳妇杨氏,孙媳妇胡氏并几个小丫头都过来了,围挤在床前正在劝周昭。贺氏一见如玉进门便挪开了位置,拉过如玉的手道:“好孩子,你劝劝你大嫂,叫她莫要再寻短见,府里连番抬出去两个,她若再寻了短见,咱们如何跟周家交代?”
如玉坐到了床边的杌子上,发也未挽,自两侧滑溜溜的披着。周昭脖子上青青一道勒痕,显然是发了狠要上吊的,绳子才能肋出那么深的印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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