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还是当日躲狗的姿态,两步窜上那棵大枣树,连脚带手跨着一根横枝子甩身一躲,小沙弥怀中一瓦盆的香灰哗啦啦倾泄到了地上。那香灰里显然还搀着香油,这两样东西要是撞到衣服上,如何能够洗得干净?
寺里的香油都是供灯的,无论多大的寺庙,为诚心供佛故也不肯轻易浪费香油。这孩子竟敢把香油搀进香灰,还抱着往她身上扑,可见是故意的。
若她衣服脏了,又未曾带得多余的衣服,如何出寺门?如何回家?
打盹的老僧被如玉从树上摇下来的枣子敲头惊醒,那小沙弥抱起摔成两截的瓦盆子早跑了。如玉顺着树杈往上攀了两步,见窠院后两个小丫头扶捉着跑远了。
待香灰沉到了地上,她才跳下来问这老僧借得张小杌子出来,抱着下缓坡,便见扈嬷嬷搀着区氏,两人正在墙边看寺院墙上走来走去的两只小孔雀。
她正准备上前,却见好久不见的周燕带着那在瑞王府时见过的姜璃珠,两人行到区氏面前,敛衽屈行正在行万福礼。如玉往后退了两步,转到一棵大枣树后,便听区氏笑吟吟问那姜璃珠:“你瞧着你那二哥哥,如今可还是原来的样子?”
姜璃珠扭着衣带低头一笑:“姨母,我那二哥哥,原来也不差什么呀。”
区氏和扈妈妈相对一笑,扈妈妈道:“姜姑娘,原来二少爷就不差,如今可是得了皇上青眼的,做了翰林学士,要知道,咱们朝的宰相,可全是从翰林学士里选出来的。”
姜璃珠莞尔一笑,抿唇不言,与周燕两个齐齐辞过区氏,下坡进寺里去了。
如玉搬了杌子来,区氏似乎不是来拜佛,而是晒太阳的,坐下掏出串佛珠来,念念有声颂起经来。这边地势比寺院更高,隔墙便可看到瑞王带着二妮儿自大殿里出来,张君随侍在侧,那周燕与姜璃珠两个恰好到殿前,彼此站在一处笑谈,姜璃珠站在周燕身后,那前倾的姿态,含羞的小眼神。
如玉忽而明白过来。当初她初入府的时候,虽难却还能进门,是因为那时候张君不过一个翰林书画院绘地图的小翰林,翰林书画院那地方基本是个给官员们养老的地方,有些从实权官位上退下来,到那里闲情贻志画画花鸟儿,然后等着闭眼睛。
而如今张君一跃入了宫,成了皇帝面前随身而侍的内官。区氏越发觉得她配不起张君,怕也是要锦上添花,给他寻房勋贵人家的闺女做妻。
姜璃珠是太子妃娘家平凉侯府三房的姑娘,平凉侯府三夫人与区氏是隔房的姐妹,所以姜璃珠要唤区氏一声姨母。若她猜的不错,这姜璃珠当是目前区氏最热的姑娘人选。
想到这里,如玉反而笑了。区氏如此上心起张君来,可见他官儿做的比原来好了呢。亏得他在她面前从来也不肯多提一句。
送走了瑞王与二妮,张君四处张望个不停,显然是在找她。那周燕与姜璃珠两个寸步不离,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总之张君一脸通红,周燕偶尔瞟瞟这边,远远飞个眼神来,显然是为报当日在周昭院里,如玉送镯子的仇。
如玉实在站不住,借口打两只枣子来喂孔雀,转身又上了缓坡。不一会儿,姜璃珠和周燕两个也自另一侧绕了过来,边走边私语着。周燕在问:“你丫头也没带得痰盂来?”
姜璃珠道:“城里的寺院,不过上柱香就走的,谁带那东西?谁知道瑞王带着那蠢丫头盘桓得许久,我早上喝的汤太多,这会子是憋不住了。丫头们都还在寺外,咱们借这里的茅房用用得了。”
茅房?如玉转身,右手边那一排女墙内,就是茅房。一间外头挂着女客专用四个大字,另一间应当是给和尚们用的。女客专用那四个大字正晃荡着,恰在如玉迈过围墙时,它从房檐上掉了下来,落到了地上。
姜璃珠与周燕两个已经在问那老僧打问茅房了。
如玉提着那块牌子,晃着绳子,转身挂到了另一间茅房上,出门寻个地方洗手去了。
周燕和姜璃珠两个转过女墙进了茅房,未几一个胖胖壮壮,虎背雄腰的中年和尚摇着串珠子也走了进去。隔一条巷道,如玉正在正院墙根下的大莲缸中往外挑着水洗手,忽而听一声尖叫,再听一声长嚎,便知道大和尚熟门熟路,只怕没有抬头细看,要惊到两个娇小姐了。
到底世家女子,周燕与姜璃珠两个虽花容失色,相扶着出了茅房,却也静静悄悄,未敢大声喧哗。显然两人也在四处找水,恰遇上甩着手上水滴子的如玉,姜璃珠上前问道:“赵氏,你从何处寻得水来净手的?”
私下无人时连声姐姐都不肯叫,这姜璃珠上一回石头蛋子没有挂到如玉的腰上,今儿仍还傲气的很。
如玉已经捉弄过了,看她一腿的秽物,指着月门内侧左手边道:“那一处有处大池,可洗。”
周燕脚上显然也沾了些不明之物,两个拎着裙角,急乎乎的走了。
再回到区氏方才所呆之处,区氏与扈妈妈两个不见了,那杌子却还在。如玉抱着杌子到了寮房院外,方才守在此处那老僧却不知了去向。她只得端着杌子进了寮房院子,两进的院子,静可闻针。
忽而啪的一声,当是执棋而落。接着一人笑道:“王爷终归还是操之过急,须知就算人有力,也得天赐时机,若天不赐时,无论您怎样努力,终归难达宏愿。”
“法师。不是孤操之过急,而是普天下的黎明百姓们等不得。”这是瑞王的声音。两进院子之间的夹墙砖砌花隙,如玉有些好奇这瑞王私底下是否如张君所言,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一边防着外面是否有人进来,一边踩在那杌子上,踮脚于墙花隙中去看院内。
院内一棵伞盖浓荫的大桂花村,碎如黄米的花儿开了满枝,树下一桌,两石凳。一个须发皆白的禅衣僧人坐,而鸦青罗衣,头戴琥珀簪冠的瑞王赵荡静立于树下,青叶,白花,他闭着眼,眉间满是焦灼:“如今天下之富,洪衡各州,是鱼米之乡,赖天所得。而晋秦二州,则是因为丝绸之路的贸易使然。塾知,为贸易者,则必得要化民风,要流动商贾。
民不得流,商又如何得通?再,连年征战,百姓承担之税赋繁重,这亦亟待改革。而孤最痛恨的一项,便是妇女们被缠足,被限制人身自由……”
赵荡那别具说服力的嗓音,能将人惑入魔障,缓和而又平稳,描绘着一个大同世界,而如玉心中,恰就有一个大同世界。他长篇大论着,如玉不禁也听出了神。
“所以,无论如何,与北方四国结盟势在必行!”赵荡叹道:“天下之势,分就必合,合久必分,在孤的手里,孤自信可以将它合起来!”
要说夺位之心,身为皇子,谁能没有?能走到君主之位上的那个,且不论他是嫡是庶,就如张君自己所言,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比起非要立个嫡庶,自然是贤能更重要。而赵荡这番言论,恰暗合了如玉身为女子,身为村妇,对于天下大同的那点美好愿望。
她听到赵荡说起如何与北方各国之间修好,共同伐金之处,忽而被远远一声钟响惊醒,猛然记起自己也是来上香的。而赵荡这私话,只怕也不是自己能听的。
今日府中还要宴客,上完香须得及早回去料理厨房,遂连忙跳下杌子,一溜烟儿出了寮院,往寺中跑去。
*
及待她一走,赵荡随即止声,大步踏出院子,远远望着如玉从缓坡那阔道上提裙往下飞奔的身影。
那禅衣僧人也跟了出来,赵荡轻轻挥手,一脸疲态,不再与他多言,扬手召来守在院后的护卫们,转身离去。
*
张君迎门拦住,一把扯过如玉,满脸的焦灼:“半天不见,你去了那里?”
如玉遥指着寮院道:“母亲方才不适,我去借了只杌子,才还了出来。你可烧过香了?”
张君道:“烧过了。母亲等不得咱们先走了,咱们一道回去。”
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一会儿扫如玉一眼,紧挽着她的手,仿如眨眼她就要不见似的。
如玉遥想起方才姜璃珠那小眼神儿,自然也有些刺心,遂也不言,与他一起往寺外走着。忽而,张君从身后扯出只扎于竹签上的淡粉色纸蝶来,在如玉面前绕得一绕,红着脸,又藏到了身后。
是女子自然爱这些玩物儿。如玉伸手去夺,也是娇嗔着问道:“这玩物儿,你打那儿弄来的?”
张君一口气吹着它忽啦啦的转起来,才道:“方才在寺外远瞧着有卖的,趁母亲烧香时,我偷空出去替你卖得一只,好不好看?”
如玉捏在手中,见不转了,又伸给张君,叫他一口气吹的转起来,探问道:“果真就只卖得一只?”
不定给姜璃珠和周燕两个也卖了呢?
张君那白生生的俊脸儿一急便要泛红。出了寺门,他并不解马,背手在寺外走得许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告诉她个天大的秘密:“如玉,我知道今儿要去咱们府做客的人是谁了。”
“谁?”如玉也有些好奇。
张君道:“就是方才在寺里,与母亲巧遇的那姜璃珠,以及大嫂的妹妹周燕。”
相似小说推荐
-
还君明珠 (守护时光的猫) 2017-06-03完结看着眼前的冷包子,想着以后的冠军侯。明珠毫不犹豫的表示:少年将军什么的,下手要趁早。宫廷侯...
-
侯府后院是非多 (汪了个喵) 17K小说网VIP2017-05-12完结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颜苏却觉得侯府后院是非也不少。难缠的各路小妾,躲不开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