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再使劲一拍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他不禁回头望她,却看见她含泪的双目,“你还要让她做什么,快些说罢。她刚喝了药,这会儿该休息了。”
骆成威惊醒,忙从袖中掏出瓷瓶,示意汀兰在椅子上坐下。
她不似琼玉,琼玉在欢场中过了那么多年,纵然心气不同,到底也沾染了些那地方的习气,双眸总荡漾出一种媚意。汀兰这一剪水双瞳,透出的却是清光奕奕,温柔中自有端庄之意。
对待她,骆成威的举止不能沿袭往常浪子的惯性。他的动作放得很尊重,袖中掏出的除了瓷瓶,还有一枚银针。
“脸上伤疤遮住了,这眼睛的疤却不很好看,我替你修修。”
他往银针上沾取了瓷瓶中的液体,针头开始发黑。骆成威解释道,“这液体虽是用腐蚀皮肤的,用在你这伤疤上却是刚好。会有些疼,你须得忍忍。”
银针过处,脸上传来烧灼样的疼痛,汀兰的手在袖子中攥得死紧,口中一声儿也没发。阿阮看得心疼,想她的样貌本就生得柔弱,又没探出她身上有练习武功的痕迹,不比她们这些人。这样的折磨,如何受得了。
待到汀兰感知眼前阴影移去,再度睁开眼睛,那眼角的伤疤变成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梅花,沿着伤疤的痕迹,一路蜿蜒直至与所剩不多的眉毛重合在一起,眉梢处稍稍上扬,使得素雅中带了点儿媚态。
就是这一点,与姐姐穿白衣的模样气质作了最大的区分。
阿阮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问她,“兰姑娘,你喜欢吗?”
面纱下角起了皱褶,是汀兰点头的缘故。
第十九章前世烟花
铜钱节进行到第六日,该玩该乐的都已经差不多了。从家里到集市,人们的活动范围渐渐扩展至城郊野外,昨日那在城外山上放飞的孔明灯简直覆盖了京城的天空,使星月光辉都黯淡下去。
而按照习俗,今日晚上在恒江上那皇宫周围,会有皇家燃放的烟花。
这一日,阿阮受汀兰的邀约,带她熟悉府中景致规矩,晚间又把账本往她房中送去,骆成威问她,“这么折腾,她的身体受得了?”
阿阮颇为无奈,“哪儿呢,是她硬要看。”
骆成威心下沉吟,看阿阮模样,已知八九,“你不敢驳她的话。”
阿阮没有回头,“我只是给那身白衣服面子。”
“阿阮。”这一声成功阻止她要跨出门的脚步。骆成威道,“姐姐只有一个。”
阿阮抓紧了手中账本,“请二少放心,若她也同婷葳一样,我不会手软。”
她的身体消失在围墙之后,骆成威将灯罩里的蜡烛弄亮了些,“启叔,有什么事?”
庭院本是空无一人,骆成威这一声唤,成功把罗启叫了出来。
他四下看了看,关上门,快步走到骆成威面前,“二少,琼玉那边说请您即刻去一趟。”
骆成威看向灯下的启叔,他的神情严肃至极,“说是关于卫常仁生死的事情。”
一阵风过,桌前的人早没了踪影。
这样的日子,若是二少按正常样子出门,轿子车马少不了,可这样一来速度也大为减慢。骆成威施展轻功掠过屋角,身影好似黑暗中飞翔的鸟类一般,快速接近了目标。
名花楼内灯火辉煌,靡靡之音不绝于耳。骆成威的眼锁定花琴娘的院子,只见里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心下疑惑,想到启叔的消息,落在了院外的围墙之上。
前院花天酒地的喧嚣与这里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若不是窗子里突然传出熟悉的哨音,骆成威定然拂袖离去。
他翻过那面窗子,进到内室,只见琴娘的琵琶用布包裹好了放在桌上,一个长发女子坐在梳妆镜前,黑暗中看不清脸。
骆成威静静站在原地,等待那人开口说话。
“二少不必疑心,是琼玉没错。”
等这个声音响起来,骆成威仍不敢大意,“为何不点灯?”说话间,手中一柄短匕已经握紧。
“琼玉假装身子不适,一个时辰前从卫常仁府中作别,他手下盯梢很紧,到了这时,人才离去有一会儿。”
“你发现了什么?”
骆成威再开口时,椅子上的女子已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二少连琼玉都不愿意相信么?非要站那么远?”
这一句的口气终于有了平日里花琴娘的妩媚,骆成威彻底放下心来,“琼玉,你知道扛在我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更何况,那位经过三年,终于打算对卫常仁动手了,在这节骨眼儿上,我不能容忍差错出现。”
“所以你方才是在奇怪我说话不似往常了么?”女子的声音低低萦绕在这方空间里,“也是,琼玉从事这一行这么多年,纵然自己不愿意,也还是得带着这些特征活下去。”
“琼玉,我从没有看不起你——”
“我知道,所以这次我必须得说。今日在太傅府中我发现了一些异常。虽然我的推测不一定正确,但我有七成把握认定,有人想干掉卫常仁。那些人想在那位动手之前,先解决了他。”
骆成威从花琴娘的院落离开时,正巧天空绽放出第一朵烟花,发出的光亮照亮了被惊吓到的飞鸟。这样的情形不适合他继续用轻功,只得装作出来观赏美景的样子,走回府中布置任务。
他从怀中掏出玳瑁扇,从一条无人的小巷钻出来,这位风流浪子的银色面具因着烟花的光芒而折射出淡淡的七彩流光。若在平时一定很引人注目,但现在是铜钱节,街上有小贩制作了各色好玩有趣的面具出售,戴着面具掩盖了真容的人很多。街道上,大桥上,包括恒江上船只里近距离欣赏烟花的公子哥和千金小姐们。
骆成威的眼一一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去,想起琼玉的话。铜钱节,的确是个杀人的好时机。戴着面具游走的人群里,有多少是为明日之事而来的?
前方游人越来越少,骆成威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连接北市与东市的定川桥上。前头再走,就是官宅衙门聚集的北市了。
这座桥……骆成威苦笑一声,怎么自己就走到了这里?
他低头将玳瑁扇合起,就欲转身离去,岂料身后响起的声音,让他一时忘了动作。
“二少。”
见鬼,这么晚了,楚敬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桥的另一端,玉冠束发一身青衣的人缓缓走到他身旁,开口第一句话是,“二少送给本王的画,本王收到了。”
哦,所以呢?
“二少?”
骆成威似才回过神,转身弯腰道,“参见王爷。”就在这低头的一瞬,他迅速调整好表情,再抬头时,又是嘴角挂着浅笑的二少。
然而楚敬乾并不傻,“二少方才怎么了?”
“想起许久以前,在下也曾与人在此地共赏烟花。”情急之中,骆成威来不及考虑就脱口而出,没想到说出来情况更糟糕。
楚敬乾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二少,也曾在这里,这座桥上,同人赏过烟花么?”
骆成威强自镇定地点了头,将视线调转至皇宫所在的方向,那上空绽放的烟花到了最热烈的时候,数朵一起绽开,照得方圆十里恍若白昼。人群的惊呼声一阵接一阵。
纵然灿烂,也只一瞬就死去。记忆中也有那么一张脸,那么傻一个人,笑容过后是谁都没能想到的颠沛流离。
身旁的人没有开口,骆成威也不能即刻就走,这烟花看着看着,竟也入了神,冷不防楚敬乾的声音再度窜出,“二少当时,是和什么人一起看?”
攥紧的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内,骆成威将嘴抿了又抿,好半天才憋回情绪,“一位故人。”
身侧的人轻轻将手放在他肩上,激得骆成威抖了一抖,本能地想逃离。他下死劲忍住,弄得整个人的身体颤颤巍巍。过往的行人虽少但不是没有,都纷纷对这里投来怪异的眼光。
楚敬乾的力道加大几分,“二少的画艺不错,可否帮本王做一件事?”
骆成威僵着身体不敢回头,那个人的气息离自己如此之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喷在他头发上。
“再帮本王画一幅画吧。”
周身热度抽离,他如坠冰窟,尽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力气,“什么画?”
“也是这样的场景。就在这里,这座桥,画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子,身后一丛花树,就是像这样挂满彩纸的,她在仰头看烟花,”楚敬乾放开手脚比划着,完全没了平日里身为王爷的威严,这里一指那里一站,详细说着整幅画的布局,“对了,她的容貌无甚突出,只一双眼睛十分好看,就像……二少这样的。”
楚敬乾越说,骆成威心下越打颤,最后一句,让他几乎跪在桥面上,“王爷,请恕在下才疏学浅,恐怕没有办法完成王爷的要求。”
“实在不行,二少就把画中人假装成自己吧。”
骆成威一手扶着桥上栏杆,整个人都快倒下去,“这怎么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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