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再不舍仍旧要分离,时候到了,车队随着马夫的一声吆喝缓缓驶离,浅瑜咬唇,眼睛仍旧朦胧一片,不知多久,围帽再次被撩开,一吻落在额头上,而后便是熟悉的气息,浅瑜哽咽,“说了不要你出宫接我的。”
赢准揽着她的腰,一手轻抚她的后背,“等你将他生下为夫就带你回去看看好不好,莫要哭了?”
浅瑜眼泪印湿了赢准的胸口,瓮声瓮气道:“那边太冷,羽儿适应不了。”
赢准勾唇,“我只想带着宝儿去。”他想看看她成长的地方,她经历的所有他都想体验。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在浅瑜的心中赢准已经成为一座可以依靠的山,听着他的声音,被他抱在怀里,浅瑜第一次忘却站在街口相拥的羞涩,有的只是他带给她的安全感,“那羽儿怎么办她离不开我的。”
赢准抱着怀里的人,一下一下安抚,他对她从来耐心十足,“她很独立,宝儿大可一试。”浅瑜闻言破涕二笑,一想到女儿懵懵懂懂的模样实在联想不到她与独立搭边。
日暮倾斜,将两人的影子拉的极长,将多愁善感的人儿哄好,牵着手带人向宫中走去。将军府门口又变的静寂。
“宝儿与我说说在北边宝儿都做些什么?”
“你明知道我只有几样爱好,除了看书便是听书。”
“嗯,听岳父说宝儿在北边也是鼎鼎有名的才女。”
一声低笑,声音中带着沉闷“在爹爹眼中能断文识字已经算得上有才学了。”
声音渐行渐远,人生百转千回,谁又能知道现在分离不过是为了迎接下一次重逢的喜悦。
夜幕来临,当一切归于沉寂,宫灯接连被点亮,宫中彻底静谧下来时只有来往巡视的侍卫,卫沉抱着手里的剑靠在树下闭目,葱郁沙沙作响,卫沉睁开眼眸,握紧手中的剑,骨节泛白,正要去看,躺在树上荡下一条腿的卫流双臂交叠在头后漫不经心的开口,“外面的人既然能放他进宫,向来圣上也没打算拦着他,左右也不是奔着寝宫这边来,你就当做没看见吧,左右他也没有几天活头。”
翻了个身,卫流看着葱郁遮挡中露出点点光亮的星空,他一直负责监听沧州动向,对孟良的一切了如指掌,他以为自己幼时便算得上凄苦,孟良却更甚,他能有幸遇见当时的太子殿下,孟良遇到的却是将他推向火坑的亲爹。
卫沉蹙眉,重新靠在树干,“他怎么了?”
卫流坐起,耸了耸肩,“周扬将他当做死士养,从小就给他喂了毒,但他体质差,做不了死士毁了身子只能做赢冽的替身,我以前怨天怨地不给我个爹,如今看来没爹比有爹强了不知几百倍,啧啧,圣上不杀他莫不是也存了怜悯之心,果真近墨者黑,瞧瞧圣上如今同咱们皇后一样越来越像个……嗯……好人?”卫流说的风轻云淡,他们也曾经历过舔刀的日子,看惯了生死,但卫沉知道卫流风轻云淡的语气下剥落了多少骨血,重新闭上眼眸,再不打算与卫流搭话。
卫流却来了兴致,荡着双腿,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你可知孟良刚刚去的是哪里?”
卫沉闭目不语,好似老僧入定一般,卫流嘿嘿一笑,“唉,咱们卫沉大人不知,那小贼去的是尚华苑,啧啧去看谁我就不知道了。”尚华苑皇后贴身宫女的住处,孟良去那里看的是谁昭然若揭。
卫沉睁开眼眸,卫流一笑,“卫沉哥哥可是急了?”
卫沉攥紧手里的剑,犹豫半晌才道:“我出去一下。”
一声轻轻的口哨,卫流笑着跳下树枝,“哥哥快着些走,去晚了指不定人都被带走了。”
卫沉不理他,径直走向寝宫外,而后顿住脚步回身淡道:“是近朱者赤。”
卫流丢出手里的匕首,却被卫沉手里的剑轻轻挡回,卫流将弹回的匕首重新掂在手上,“您可操心着点别的吧。”
风声呼啸,连夜的奔波让他面无血色,一路上不知吐了几次血,几乎要将心肺吐出,但知道今晚要见她了,他还是先去了一趟成衣铺子将自己收拾干净才入夜来见她,他知道赢准的暗卫放了水,否则他根本靠近不了内宫。赢准逼他做了选择,他做了,可他不知他已经不再奢望能重新得到她了,他本就不该存在这世上,如今只是过来再看看她罢了。
清清淡淡的熏香异常好闻,伴着些许的草药香只让人心神放松,慢慢凑近床榻,隔着窗幔他能清清楚楚的看清她的模样。
小脸玉白莹润,睡得极为香甜,粉唇微张,一如以往一样的憨态。
她是怪他的吧,怪他那日选择带走妹妹而不是带走她,即便那是最好的办法,但他的做法仍旧让她失望了吧,他一直想和她解释,因为他知道皇后心善在知道事情真相后绝不会让赢准伤她,所以他做出自认为最好的抉择,他一直想与她解释,如今却释怀了,就让她这般怨着他吧,至少她不会忘了他。
轻轻的撩开窗幔,几近贪婪的看着她的小脸,她睡得沉,小脸泛着红晕,她有多好看他知道的,所以宁愿她满脸疤痕也不愿给她治,至少只有他知道她有多美好,他想开口再唤一次她的名字,腥甜却弥漫口中,孟良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袖口濡湿,胸口的沉闷逼仄,他该走了。
再过不久他也不会这么辛苦了,他要去见娘亲和妹妹了,妹妹再狠毒再助纣为虐仍旧是他妹妹,若自小受着爱护或许也不会落得惨死的下场,他本该也是那样死去的人,娘亲,妹妹,他们同样求而不得生而多于,进入轮回才是救赎,可是他有些怕的,他原也不是坚强的人,他怕下一世也是这般辛苦,他怕下一世仍旧与她错身。
孟良转身,足下千金重,几乎是托着双腿从房内走出,看到站在树下抱剑而立的人,孟良似早已知晓一般,缓缓开口,“待她好些,让她开心就好,别伤害她。”每说一句话便有血从嘴角溢出,孟良不甚在意的擦了擦嘴,继续缓缓向院门走去。
卫沉蹙眉,并未想他话里的用意,在圣上身边待得久了,已经不知道绝望是一种什么感受,他此时却能在他身上看到绝望。
朱漆门昏花,孟良就要跨出门时跌倒在门前,繁星闪烁,从清晰到昏花再到黑暗,孟良坦然接受,真好,他能再看她一眼。
080
蛮夷领主嫁女, 两国交战还未破冰,大尧竟然送去贺礼,外人只道大尧不愧是大国风范, 一码归一码,以往总觉得两国邦交失败是大尧太过强势导致的, 如今看来谁对谁错不能简单而论,蛮子到底是蛮子之前谈和是不是窝藏祸心被识破也未得而知。
赢冽一身红衣看着大尧将领送过来的贺礼,脸上还带着刚刚与人谈笑时的笑意,眼眸却冰冷至极,赢准送贺礼过来不过是恶心他罢了, 垂下眼帘,肩旁又被一人搭上,“驸马快来喝酒吧,娶了我们最美丽的明珠今日可要不醉不休。”
厌恶到浑身战栗,赢冽仍旧在抬头之际掩去一切情绪, “好,不醉不休。”醉了就能忘了远方的人,醉了就能麻痹自己,从来没有觉得酒是这样好的东西。
觥筹交错,每个人都开怀大笑庆祝这份喜悦, 他惯会隐藏自己,隐藏了十几年现在不过是下一个十几年的开始。
大尧皇宫。
赢准从书殿回来时去了褚太后那里小坐。
儿媳如今到了产期,甚少过来了,褚太后让人拿了些吃食过来, “浅瑜不过来,你倒是来的勤了,你们两像是商量好似得,这些吃的都是她平日在我这里好口的你带些回去。”
赢准身边的严公公笑上前,皇后身边事无巨细都由皇上亲自过手,皇后喜欢吃东西皇上都特意嘱咐了,早早让人轮着样做,这话不能说省的扫了太后的兴致,难得有婆媳关系这般好的,严公公眉开眼笑的接过嬷嬷手里的吃食,“太后待皇后真真好,天下婆婆都找不到像您这样的了。”
褚太后喝了口茶虽未理会严公公的话,到底心里舒坦,想起一事,笑着看向儿子,“太上皇可有消息了?这一年到头也不回来瞧瞧,娘这心里着实放不下。”
赢准静默半晌,父皇的事他一直未与母亲说,父皇久病不愈,却执意要离开,他知道他去了哪里,也知道父皇在一人墓前再未起身,他遵照父皇遗愿将他葬在那一处破败,看着母亲的笑颜,赢准垂下眼帘沉声,“没有消息。”
褚太后轻轻一叹,多少有些失望,“他那样清冷的人虽然不说但半生困在这宫中想来是难受了,如今出去游山玩水倒也好,也罢,他向来如此哪需我多惦念。”而后话锋一转,“上次常夫人给浅瑜递信你拦了去?到底是严丞相连襟家的儿媳,为人娘的了,你那般重罚让她多没脸面,我儿何时这般冲动了。”
赢准不置可否,他虽分权而治,但并不希望手握实权的大臣真正干涉他,重罚一妇人非他所愿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至少现在耳根清净了,再没人敢对他的后宫非议了。
母子俩闲谈许久,赢准才拜礼离开。
一路沉闷,直到回了寝宫,看到院子里如寻常人家一般放了不少马车玩具,那因为想起父皇而沉沉的心才松了许多。他不会犯与父皇一样的错,他守得住所爱的人,会与她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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