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认出傅兰芽,邓文莹错愕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原来是你?平……夫人。”
说到“平”字,她舌头咬了一下,似乎极不甘心将这称呼宣之于口,一瞬间,目光蓦地涌起浓浓不善,盛怒中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勉强维持着贵女风度,她淡淡扫了傅兰芽一眼,见傅兰芽身姿纤秾合度,气度如云,穿戴并不打眼,然而细究起来,傅兰芽身上竟无一处不矜贵,想起曾听起姐姐说过平煜自成亲后,待傅兰芽如珠如玉,她听得心头发木,尤其是平煜如今大权在握,偏又谨言慎行、滑不溜手,皇上倚重之,更信赖之,此事世人皆知。
看看吧,平煜不过来金陵督军一趟,满城勋贵闻风而动,连她公爹都上赶着去巴结。
她越想心里越发别扭酸涩,这样的好夫君好姻缘,她曾经唾手可得,若不是阴差阳错,怎会让傅兰芽趁虚而入。
人越是在逆境,越容易迁怒他人,这道理在邓文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笑了笑,客客气气道:“好端端的放着花灯呢,令嫒竟无端推搡我女儿,也不知伤了何处,倒叫我好生心疼,咱们都是做母亲的,若平夫人今日不给个交代,怕是有负平夫人素来知书达理的名声。”
一边说,一边想起几年前,她因不甘心让傅兰芽顺遂地嫁给平煜,曾在平煜和傅兰芽订亲前夕,四处散播傅兰芽婚前失贞的谣言。
谣言散播得极快,眼见傅兰芽嫁入西平侯府后断不会好过,她正称意,不料没过多久,便因平煜母亲一番铿锵有力的维护之语,很快将谣言镇压了下去。
更怪的是,半月后,她平白染了怪病,癸水一来便淅淅沥沥不止,好不容易调养好了,等嫁入襄阳伯府,却几年未有生育。
大女儿乃是她嫁来金陵一年后,丈夫的通房所生,自小便被抱养在她身边,数年下来,倒也养出些情分。
调养两年后,她又挣命般生下小女儿,原以为怪病已告痊愈,大夫却告诉她,她往后再难有子嗣。
这消息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万分绝望时,她因当初得病的时机太过凑巧,曾疑心身上的怪病与平煜有关,细想之下,却怎么也寻不到证据,尤其在她心底深处,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平煜竟待她如此狠绝。
想到此,她望着傅兰芽的目光越发变得咄咄逼人。
傅兰芽见早料到会如此,笑了起来,既是邓文莹,她何需刚才费心做安排,如今已部署下去,倒也无需拦阻,就见周围围拢来几名妇人,其中一名四十左右的紫裳贵妇尤为步履匆匆,一边快步走来,一边听左右两边贵妇耳语,频频点头。
到了跟前,那妇人先是狠狠瞪了邓文莹一眼,随后满脸歉色对傅兰芽道:“平夫人,当真对不住,老身管教无方,孙女推令嫒在先,媳妇出言不逊在后,说起来,都是老身的错,返家后,老身定会严加管教,在此先诚心诚意向平夫人赔个不是,还望平夫人莫要怪罪。”
邓文莹不可思议地看着婆母,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怒其不争道:“母亲——”却换来程老夫人一个警告意味浓重的大白眼。
傅兰芽对程老夫人回以半礼,和颜悦色道:“程老夫人言重了。”
程老夫人见傅兰芽笑容可掬,背上越发发凉,想起曾听自家侯爷说起平都督也是这般笑面虎一般,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門,怎能惹得起,心里先把邓文莹痛骂了百八十遍,忙压着邓文莹和孙女致歉。
邓文莹不情不愿道歉时,场面一度十分难看。
傅兰芽却坦坦然地受了。
末了,程老夫人带着邓文莹母女灰头土脸离去,傅兰芽无心再在此处逗留,回头往河畔一望,见阿满不知何时携着莹莹走到了河边,两个人慢吞吞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灯笼放入河中,河灯灯光摇摇曳曳,将孩子们小小的脸庞照亮。
跟谢婉出来后,傅兰芽见天色尚早,想起金陵城中一座凤栖楼点心不错,便对嫂子道:“难得出来一回,何不尽兴再走。”
两人一拍即合,相视一笑,带着孩子们上了马车,便往凤栖楼而去。
路过最繁华的珠市时,她和谢婉正说着话,就听一直望着窗外的阿圆道:“爹爹,爹爹。”
傅兰芽心中一动,扦帘往外一望,就见对面一座乐坊,匾牌上书着“于飞楼”,门口立着一个高挑男人,刚从马上翻身下来。
身上穿着件银白色织锦袍,腰间别着块墨玉,双眸如星,脸上带着点笑意,正抬头望着匾牌,身后拥着一众男子。
稍后,他负手往乐坊内走。
耳边阿圆仍在兴奋地唤着:“爹爹,爹爹。”
谢婉也狐疑地凝眉。
傅兰芽目光从平煜背影上移开,落在那匾牌上,哪怕她初来金陵,也知于飞楼是出了名的销金窟,里面的乐姬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尤物。
又听说前些时日,于飞楼不知从何处引来了十余名绝色少女,个个色艺双绝,一度引得万人空巷。
她再左右一顾,忽然在平煜身边那群衣料耀眼的男子发现了两个老熟人。
她目光一定,正沉吟间,忽觉两道不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一抬头,却见一辆马车一纵而过,窗帘落下的瞬间,她看见了邓文莹幸灾乐祸的脸。
显然,邓文莹刚才也看见平煜进了于飞楼,脸上也不知是失落还是痛快,怪异得很。
她挑挑秀眉,气定神闲放下窗帘,
第154章 番外三
傅兰芽没有打道回府,而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若无其事去了凤栖楼。
谢婉一旁看着,倒不觉得意外,毕竟,小姑子和平都督的感情亲厚,论起对彼此的信赖程度,岂是外人所能体会。
她也知道刚才之事定有误会,然而矛盾之处正在于此——越是珍视对方,眼里越该揉不得沙才是,就算明知是一场误会,小姑到底深爱自己的夫君,怎会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
在凤栖楼雅座落座后,她狐疑地打量傅兰芽——没有忧愤、没有不安,眉头舒展,举止跟方才一样恬适。
傅兰芽心知谢婉在担忧什么,她搂着阿圆,接过帕子给女儿净了手面,又看着乳娘给阿满阿意擦了手换了汗巾,这才让人将茶水点心呈上来。
随后,她安抚性地拍了拍谢婉的手背,含笑眨眨眼,谢婉怔了下,倒被小姑子这带着几分调皮意味的举动给逗笑了,那般通透,真真招人爱的性子,她是打心底将这位小姑子视作了嫡亲的亲人,才会担忧到胡思乱想的地步。
到了此刻,她对上小姑笃定的目光,决定将心放下来。
点心呈上来时,几个孩子都不再吵闹,安安静静用食,方才在河边玩了一晌,的确有些乏累,何况每回轮到吃饭的时候,孩子们素来都守规矩。
傅兰芽跟谢婉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时往窗外顾盼。
凤栖楼与对面的于飞楼只隔了一条窄巷,坐于窗边,刚好可以将对面那座雕梁画栋的琼楼尽收眼底。
南国的夜是极美的,楼里灯影憧憧,乐姬的歌声缠绵旖旎,声声慢慢,越过街上熙攘人群,随风送至傅兰芽的耳畔。歌声里如同生出了红酥手一般,撩得人心思浮动。
她缓缓摇着团扇,嘴角含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刚才她们母女瞧见平煜时,陈尔升就在身侧,以陈尔升的机灵程度,经过刚才一遭,多半已给平煜递了消息,平煜明知她们母女就在左右,却丝毫动静也无,倒也真沉得住气,可见今晚这人要办的事,一点也不简单。
只是,也不知究竟什么事,非要在于飞楼这等烟花之所来办。
正暗自揣测,于飞楼门口忽然又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面如冠玉,行色匆匆,大步跨入门槛,进到了楼中。
待看清那位男子的背影,傅兰芽惊讶地睁大眼睛,竟是哥哥。就听耳边谢婉难以置信的声音响起,“延庆?”
两人讶然相顾,稍后,齐齐望着窗外,一阵缄默。
好了,谢婉暗忖,妹夫寻欢作乐的嫌疑算是彻底摘除了,以延庆的性子,断没有跟妹夫一道荒唐的道理。两人之所以一道出现在于飞楼,只能是奔着旁的事而来。
但又是为着什么事呢?
片刻,她奇道:“难道真如你所说,你大哥最近真和妹夫一道暗中查案?”
傅兰芽不敢下结论,静静摇摇头。
阿圆净了吃完糕点的手,惦记着方才的情景,双手攀着窗缘,望着于飞楼的方向,嘴里喃喃的,“爹爹、爹爹。”
她心里纳闷呀,为什么爹爹方才不肯理她。
阿满和阿意听得妹妹的咕哝,颇觉奇怪,也要挤到窗口来看个究竟,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就听一声尖锐的哨声传来,有样物事从于飞楼的屋顶冲天而起,犹如一条银蛇蜿蜒着咬破黑沉的夜空,随后砰的一声,绽出星星点点的烟花。
谢婉几人都惊住了。
前一刻还歌舞升平的于飞楼突然间变得一片死寂,楼外的百姓却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物事,纷纷闪避,人群如潮水般往四处散开。
下一瞬,楼里忽飞掠出十来个黑影,伴随着锐器铮鸣相击的声音,一路攀檐走壁,边打边纵,因轻功都极其出众,一时间难分上下,缠斗个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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