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郎有些不自然,可并没有避开,只是低了头,便任由她替自己捂着。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周四郎才低声道:“守静从七八岁上就进了我的院子,一路伺候着我长大,也有十年了,在我心里……她虽是奴婢,可比亲姐姐还要亲近上几分。你进门之前,我就想凡事有她帮着,不出大事就是了。谁知道……你一进门就拿她作伐立威!”
英姐儿只觉得委屈,这周四郎怎么能颠倒黑白呢!她气咻咻地张口道:“你心眼偏到脚底板去了?是她先找我麻烦的,好不好?”
周四郎皱了眉头,有些不耐烦又头疼地瞧着她:“虽然你是主,她是仆,可是周家的规矩,她比你懂!”
提到周家的规矩,英姐儿更气了,反讽道:“周家的规矩就是让她爬到我头上拉屎撒尿我都得忍着?!”
周四郎见她实在太粗俗,讲不通,只好动之以情打比方:“香草香萝才跟了你几天,她们要是犯了点儿小错,我就死活要把她们撵出去,你乐意?!守静跟了我十年!我不是那无情无义的人!这内院不内院的,在你看来不过是地方不同,可对她们来说,那是她们的脸面!她在这院子里从三等升到一等,你一进门就把她撵到外面去,她还怎么在周家做人!这事儿,不是她欺负你,是你在欺负她!英姐儿,你做事不能只想着你要什么……你得想着会不会伤了别人!”
英姐儿闻言傻傻地看着周四郎,脑子里早想着别的事情去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周四郎这么叫自己,怎么就跟老太太叫的完全不同呢……“英姐儿……”英姐儿自己琢磨着,怎么这么好听呢!
周四郎见英姐儿不说话,当她听进去了,忙顺势道:“英姐儿,她的头发,好歹你也剪过了,这事儿就这样算了……”
英姐儿这才回过神来,觉得周四郎怎么能傻到这个地步:“算了……你……她给你下药,你也算了?!周四郎,你脑子里装的不是脑花是豆花啊?!”
周四郎皱了眉:“她说了,那药不是她下的!”
英姐儿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四郎心道难道这就是人家常说的聪明面孔笨肚肠:“你……可笑!她说不是你就信了?我说是,你怎么不信?!”
周四郎见她冷嘲热讽就是不松口,心里烦躁,伸手来抓手上的毛巾:“给我,不要按了!按个冰块都按不好,都滴水了,也不知道换一块!”
英姐儿见自己好心被驴踢,一甩手,把那毛巾扔在周四郎的胸口上,冰得周四郎“哧溜”吸了一口凉气,怒道:“你还有完没完了?我脸上的巴掌不是你打的?”
英姐儿也很生气:“你活该!我是你媳妇!是这院子的四奶奶,你说要给我体面,可是你却事事向着她!连我说她给你喝药你都不信!”
周四郎觉得英姐儿真是跟头笨驴一样,怎么说都不明白道理,无奈地翻了白眼:“你是我媳妇不错,可我才认识你几天?!我认识她十年,不信她我信你?!我跟你爹站这里,你是向着你爹还是向着我?!”周四郎又压低了声音道:“何况你又不是我真媳妇……”
英姐儿被周四郎给问住了。她无奈地看着周四郎,看来还是得用见雪的计谋,半晌闷闷地道:“好吧!她是你姐,爱在哪里在哪里……不过……你得保住见雪和拾柳!日后她们都跟我!”
周四郎见她终于松了口,心里总算放下一块石头,换了块毛巾继续捂着脸,翻身上床,累得直喘:“可累死爷了,这一天……。”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英姐儿,心里想见雪和拾柳明儿再说吧。
英姐儿看着周四郎的背影,这人怎么话说一半啊!见雪和拾柳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想问周四郎,便用右手食指捅了捅周四郎的背,周四郎不舒服地躲了躲,嚷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英姐儿给他这句话又惹毛了,说得她英姐儿好像多喜欢碰他似的,也不知道刚才是谁瞧得眼睛都不肯眨的!
英姐儿想着便起了作弄他的心思。她故意娇滴滴地学着捏着嗓子说话:“冤枉死了,人家不过是想问问你见雪和拾柳的事情,干嘛说得好像人家调戏你一样?”
英姐儿毕竟爽朗惯了,这话儿其实说得十分的生硬怪异,可是就这也已经把周四郎的鸡皮疙瘩都说起来了,他抖了一下:“你……干嘛这样说话?见雪和拾柳明儿就放了她们,可今晚怎么也要罚一罚,不然怎么给老太太交代!”
英姐儿听说见雪和拾柳明日就没事了,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头,更得意了,继续捏着嗓子学蚊子哼哼道:“
阿奇,阿奇,我……对不起你……周四郎……周四郎把我都看光了,我……我怎么还有脸嫁给你!”
说完把脸深深地埋在被子里,肩膀不住地颤动着……
周四郎听得整个人都僵住了……英姐儿,英姐儿这是要自己为刚才的事情负责么?!
第53章 守诺
周四郎紧紧地闭住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一副掩耳盗铃的怂样,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瞧见了英姐儿这件事抹干净一般。
但奇怪的是,刚刚室内明明只有两枝红烛,他却觉得自己看得真的非常清楚!清楚到只要他一想到那一幕,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嗓子眼里爬上来。
他紧紧地捏紧了拳头,大气都不敢喘。可是,明明该担心得要命的,为什么心底里有种说不出的舒爽慢慢地浸透出来……可他还没来得及品味这份舒爽,一阵浓浓的内疚弥漫上来……月妹妹……周四郎心里这样想着,慢慢地觉得整颗心都被一种阴郁的愁雾给遮掩住了……
英姐儿见周四郎全无反应,觉得有些无趣,又有些受伤,悻悻不乐地恢复了正常的语气:“跟你闹着玩儿呢!看你吓得跟挺尸一样!我先睡了!”说着,翻了身,背对着周四郎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兰桂院终于在重重风雨之后,迎来了英姐儿婚后第一个比较明媚正常的早晨。
英姐儿周四郎起床后梳洗完毕,卯正时分,小夫妻两个端端正正、面对面地坐在卧室外间的圆桌旁,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鹅油葱花卷,红枣花生包,五色糯米粥,又有八样下粥的小菜。英姐儿尝着酸甜咸辣各味齐全,一个也叫不上名字来。想问,见周四郎端着驾着,一脸冷淡、索然无味、细嚼慢咽的样子,心头卡了一口气,并不问他,一口气吃了四个白白胖胖的小包子。
周四郎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花卷也就饱了,却并不放下筷子,只在一旁看着英姐儿咽了包子,呼呼喝了几口粥,又伸手夹了一个包子。
英姐儿正要把那包子送进嘴里,却见周四郎停了筷子一个劲儿盯着自己瞧,有些不自在,咬了一口包子,到底沉不住气,有些烦躁地开了口:“你属鸟的?就吃那么一点儿!”
周四郎见她开口就没好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自在了一些,反唇讥笑道:“我吃多少关你什么事?!子曰:食不语,寝不言,吃那么多都堵不住你的嗓子眼儿?!”
英姐儿闻言“啪”地用筷子一指:“周四郎,你以为我是在关心你吗?你要是吃好了,没事,去把见雪和拾柳放出来吧!”又怕他赖账:“你昨天可是答应了的!”心道:什么子不子的,就不会说点儿人话。
周四郎见英姐儿吃得右嘴角都沾着面渣子,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吃慢点?嘴边糊的都是什么?丑死了!”说着把筷子一放。旁边立刻走过来一个大丫头,脸型有些像块麻将牌,双手呈上了热毛巾,周四郎擦了擦手。又有一个小丫头递上了热茶。那大丫头放了毛巾,就捧着一只金晃晃的水盂过来。周四郎用茶漱了口,以袖遮面,把水吐到水盂里。这才站起身道:“那我去放人了!”
英姐儿也不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阵仗,可是见周四郎和这两个丫头一套规矩做下来,自然得就跟她捡柴砍柴一样轻松自如,中间半点儿停顿都没有,不由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果然是银子水里泡大的,我这黄泥汤里滚出来的不能比。”有些灰心地抬起手背想要擦嘴,都到嘴边了,才觉得不妥,有些尴尬地慢慢放下手,静静地看着刚才给周四郎递毛巾的大丫头。
那丫头却目不斜视,只是恭敬地半垂着头。
周四郎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袖中抽出一条天青色手绢来,递给她,转身潇洒风流地走了。
那丫头这才明白过来,忙道:“奶奶的衣裳是哪位姐姐在打理?不知道手绢都放在何处?”总不能拿擦手的毛巾递给奶奶擦嘴吧。
英姐儿微红了脸,香草这才回过神来,凑过来:“奶奶,要不要我去取?还是就用爷的手绢?”她刚才尽看那水盂了,那是真金的吗?要是偷这么一坨回家,一辈子都够了吧?
英姐儿见周四郎这块帕子,天青色的软绢,绣着七颗大大小小的星星,中间一颗绣得极大。星星形状简单,可要绣出星光闪闪的感觉却需要极精湛的绣工,就有些舍不得拿来擦嘴。犹豫了一下,把手绢收了在袖子里。香草会意,忙去取了一块红色的绢帕来,英姐儿擦干净了嘴,看着一桌子的美食,勉强咽下了最后一只包子,却没有胃口再吃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