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婶和黄老爹送走了胡媒婆和杜嬷嬷,忙欢天喜地地把儿子媳妇,连五岁的小孙子都全部叫到了一起。
除了黄大姐和章氏呆在自己的屋里外,一家人都挤在堂屋里。
黄大婶在这种家族作出重大决定的时候,总是把发言权交给黄老爹的。
黄老爹看到人全齐了,端了端膀子,清了清嗓子,这才宣布道:“今儿胡媒婆来了,替南山周侍郎家向咱们家求亲,我跟你娘商量了,答应了。叫你们来是有事要嘱咐你们。”
听到事情定下来,安氏心里跟打翻了醋坛子似的。转念又想,小姑子嫁入这大富大贵的人家,还能不认自己亲亲的哥嫂,将来必定能沾着不少的光,这样一想,也高兴起来,巴结道:“娘说的果然没错,咱们家大姐儿就是有大福气的人,跟周家比,范家算个什么。”
黄大婶见着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呵斥道:“你爹说话,你插什么嘴。”
安氏忙委委屈屈地住了口,将身子缩了缩藏在黄老二身后。
黄老爹吩咐道:“这头一桩,明日老二就送你娘和妹妹到你外祖家去,为了大妞妞的婚事,他们二老也没少操心,如今有了这样的好结果,总要先告诉他们一声。”
黄老二自然是愿意去的,只是问道:“娘让我去采杜鹃花叶子给大嫂子治伤呢。”
黄大婶怒道:“那才几步路,早上鸡叫头遍你就起身,采了下来,再顺便打点柴,我跟你妹妹总要吃过早饭才走。”
黄老二被这一骂缩了头,不再吭气。
黄老爹又继续吩咐道:“这第二桩,你妹妹结了这门亲,这全村子的人都盯着呢,你们从今日起都夹了尾巴给我做人,家里家外的都不许惹事,要是闹出什么事来,坏了这门亲事,别怪我到时候,眼睛认得是亲儿子亲儿媳妇,手里的旱烟竿子不认得。”
黄老爹见个个都缩了脖子不吭气,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第三桩,就是你妹妹的嫁妆。要是太少了,你妹妹嫁过去也让人笑话,少不得跟你们交个底,你们也别眼红,日后你妹妹出息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黄老大依然一声不吭,黄老二和安氏满心不乐意,可又不敢吭气。
可是到了第二日,黄大姐和黄大婶吃过早饭,衣服也换好了,要带的礼物也准备好了,黄老二还不回来。
安氏急得要哭,正要催着黄大哥去找人,就
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背着黄老二,累得气喘吁吁地推了门进院子。
黄大哥忙跑了过去:“这是出啥事儿了?”
黄老二哭丧着脸:“这不是去采杜鹃吗?一个不小心踩空了,从坡上滚下来,幸得这位小哥一大早在山上采药,替我包裹了包裹,又送我家来。”
黄大姐看着这个个头高挑的少年人:一身青色的布衣,头发乱糟糟的,四方脸黑乎乎,两道浓黑剑眉,一双圆圆的虎眼,年纪不大,看上去却颇有威仪。
那少年也看见了黄大姐,满脸惊喜地说道:“阿英,这是你家么?”
黄大姐也笑了:“怎么那么巧?是你救了我二哥?”
黄大哥和黄大婶都很惊讶:“你们认识吗?”
那少年挠了挠本来就很乱的头发:“阿英救过我呢。”
黄大婶听了一脸寒霜,冲着黄大姐道:“这事儿怎么没听你说过?”
黄大姐有些心虚:“我去厨房再拿点吃的,阿奇哥,你先坐一坐。”
叫阿奇的少年眼睛一直看着黄大姐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过头来,跟着黄大婶进了堂屋。
细问起来,阿奇居然是南山人,倒是周家的族人,只是父母早逝,他跟着一个叔公读书学医,闲了便到山里转转采撷药材,补贴家用。
半年前走岔了道,一走走到了南山来,在山里熬了一夜,又饿又累,迷迷糊糊地碰到了一大早上山采蘑菇的黄大姐。黄大姐带他出了山,看他又冷又饿,便生了火,又采了些野山桃,桑葚,还正好抓了一条菜花蛇,就地烤了,两人还交换了一下称呼。
黄大姐其实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可是除了村里的小伙伴,家里没有一个人叫她名字的。黄大姐也不是大家闺秀,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能随便跟别人,尤其是男人说。便让他跟小伙伴们一样叫自己“阿英”。而阿奇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只让她叫自己“阿奇”。谁想到半年后还有这样的缘份,阿奇居然救了黄二哥。
黄大姐端了饭上来,农家早餐,今日是贴的玉米饼子,刚从柴火灶堂里取出来,热乎乎地,焦黄黄,看着让人流口水。就着一碗大骨头汤,一点点黄大婶亲手腌的滴了几滴芝麻油的大头菜,要多香有多香。
阿奇早就饿了,也不客气,放开了肚子一气吃了四五个。看得黄大婶都替他心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没娘的孩子吃得这个香。
吃完了饭,阿奇道:“我听黄二哥说大嫂子受了伤,要是不嫌弃我医术不精,不妨让我瞧一瞧。”
农家媳妇也没有那么多不能见外男的规矩,要紧的是能赶紧治好了伤,家里一堆的事情等着人伸手呢。
阿奇瞧完了黄大嫂的伤,才要告辞,就看见院子里牛车上装了两筐礼品。好奇地问道:“婶子这是要出门走亲戚?”
黄大婶忍不住埋怨道:“可不是,我想回趟娘家,本来要老二赶个车,偏偏他采个杜鹃叶子都会摔伤了,真是!”
阿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大婶子要是不嫌弃,我送你们去吧?”
黄大婶吃了一惊:“这说的哪里话?你不回南山吗?”
阿奇道:“我不急。这次出来,想在北山呆几日,要采的药还没采齐呢。”
黄大婶想着这事儿总得赶紧告诉娘家人,还有一件事,黄大婶没有说出来,黄大姐的嫁妆,说出来没脸,可若是娘家能帮一把就更好了。
黄大婶犹豫道:“你还会赶牛车?”
阿奇大笑,露出一口整整齐齐地白牙:“婶子,我呀,可是文武双全。会写会算会医病,会耕会种会赶车。”
黄大婶见他爽朗,心中欢喜,想着也算是门远亲,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妞妞,赶紧的,看看东西齐全了没有,咱们这就出门去。”
一时,黄大姐母女上了车,阿奇坐在前面,架起牛车往黄大婶娘家东山的温城村而去。
牛车上铺着厚厚的麦秸编成的垫子,黄大婶半依着装着粳米的柳条框,被晃荡了一会儿就睡得人事不省了,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只剩下黄大姐一个人心事重重看着一路的风光。
秋天早晨的阳光还带着凉意,牛车行得极慢,几乎感觉不到有风吹过。出了村,路上连行人都没有,只有牛车的轮子压着干燥的乡间泥土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扬起一点点红尘。
远处的山上,桉树树叶已经开始泛黄,整匹山绿色却依然青翠。
秋收刚过,地里大多是空的。割倒下来的玉米杆泛着干枯的黄色还堆在地里,也有地方已经露出了泥土本来的灰黑色,远远瞧去,色彩一层层地变换着。
黄大姐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很美。就像她每天早上瞧见的风景,就算日日瞧着,还是美。
阿奇回过头来,看见黄大姐入神地瞧着四处的风景,又看了看睡得发出了鼾声的黄大婶,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去,依然瞧着路,赶着车,突然道:“你……早上怎么不上山了?”
黄大姐回过神来:“我……长大了。”
“大了?大了怎么就不能上山了?”
黄大姐正满腔心事,黄大嫂说她的话脱口而出:“成天在山上野,没人要。”
阿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头,剑眉微扬,一双圆圆的虎眼,闪闪地盯着黄大姐:“谁说的?我要!”
第13章 合适
黄大姐闻言瞪着眼睛看着阿奇,突然“噗嗤”一笑:“谁信呢!你当时说的话我可没忘记,你说再没见过我这样的野丫头,只怕除了猎户没有人家敢娶呢!”
阿奇倒是坦然:“不错啊,可是我回去想了想,郎中也成。你可知道蛇性温,归肝脾二经,治诸风虚症、疱、疮、顽癣等证。除了蛇,什么癞□□老鼠都可以入药。”
黄大姐见他说起亲事一点羞意都没有,好像背医书一般,再一瞥自己的娘还睡得人事不省呢,便叹了口气:“好端端的,怎么想到这个?我倒想一辈子不成亲才好呢!”
阿奇挠了挠头发:“我也不知道。就是回家后跟叔公一说那事,我叔公就说我这样的正好娶你这样的。我叔公的娘子就是因为看见我叔公去尝病人的大便才一气回了娘家和离的。其实这件事冤枉我叔公了……他只是在观察病人的粪便,又闻了闻……。”
黄大姐已经被这几句话给恶心到了:“你……你别说了。我绝对不会嫁给郎中的。”
阿奇有些生气了:“郎中有什么不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长命百岁!我叔公都快八十了,瞧上去人人都说才六十出头!”
黄大姐也生气道:“你想娶我就是因为你叔公说了我合适?你自己呢?”
阿奇一张黑脸透出紫来,转过头去不看黄大姐:“我觉得叔公说得有道理。反正都要娶亲的,娶你也挺好的,所以秋后得了闲就想过来找找,谁知道你都不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