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情急之下求传太医,却忘了这药不是给顾离喝的药。心中惴惴不安,靳虞忙道:“陛下,臣妾先去给离儿换身衣裳。”
她起身,刚入屏风后,外边已响起秦二的通传,太医正被带来了寝殿内。
因受伤的是两位殿下,秦二便将平素里顾琅予器重的李复带来,又叫来了常给靳虞与顾离把脉的刘符。
甫入殿,李复便皱起了眉头。闻着室内浓烈的苦涩之下夹杂的一抹萦绕不散的腥气,他心中的疑惑越加深刻。
秦二忙安排着:“李太医,公主受了伤。刘太医,您去里头悄悄允州王殿下。”
李复为初玉把脉后,忙安抚:“公主殿下是擦伤,不严重,幼儿肌肤娇嫩,所以瞧着厉害些。”李复在盉州也常逗弄初玉,此刻柔声安抚道,“公主不哭,呼呼便不疼了。”
初玉听了,忙缠着爹爹要呼呼。
顾琅予如今也多少知道女儿的意思,忙在女儿肩头轻轻吹了几下,“玉玉乖,有爹爹在没人敢对你不敬。”
那头刘符也已行出,对顾琅予禀报:“陛下放心,殿下无碍,只是殿下此刻啼哭不止,需要静养……”刘符再移步上前,不着痕迹挡在了地面打翻的药碗身前。
身为皇帝的心腹,这细微的动静怎能不让李复察觉。他还未入殿便已在殿门外闻见了药气。李复上前,蹲下身检查那药碗,指尖触上余下的药汁,入口细尝,酸苦腥重。
顾琅予心疼女儿,听刘符如此说便未再多做追究,今日之事,他深知并非那般简单。如今靳虞留不得,他心中已打定主意明日便命人送走靳虞与顾离。
宁禾却不想再忍下去:“玉玉。”她柔声问女儿,“在爹爹身前,你要讲真话。你告诉爹爹与娘亲,方才真的是你打翻了药碗么?”
初玉委屈:“玉玉没有,玉玉在喂弟弟药。”
宁禾凝眸望住从屏风后行出的靳虞:“帝安公主说了,她并没有做靳娘娘口中的事情。”
靳虞也已换下沾药的衣裳,她深望宁禾一眼,只对顾琅予敛眉道:“小公主还是孩子,孩儿心性好动,她只是碰了臣妾一下,只怪臣妾失了手。”
“你话中之意分明是针对初玉。”宁禾冷冷道,“若真是初玉碰到你,那她为何会伤在肩头?”
靳虞失言不语,她一瞬后道:“是帝安公主跌倒在地……”
“我的女儿不怕摔跤,摔倒了会爬起来,我进殿时她却坐在地上哭,除非只是因为旁人推了她。”宁禾深深望住靳虞,出口字字清冷。她与靳虞的仇还夹着一个李茱儿,如今靳虞还要伤她的女儿,这口气她不咽。
靳虞却道:“宁大人,孩子玩心重,你虽是公主的娘亲,当时却非亲眼所见。”
宁禾还要开口时,一侧凝思的李复问:“敢问靳娘娘,娘娘当时正欲喂殿下喝药么?”
“正是。”
这一刻,李复道:“臣查验了那药,并非是治愈殿下风寒的药,而是治疗女子阴气滞虚,月事不至之药。”
靳虞脸色已变,却强作镇定:“李太医恐怕弄错了。”
李复转向顾琅予,又望了一眼身侧的刘符:“陛下,靳娘娘的身子一直都是刘太医在照料,不如殿下亲自问问刘太医。”
顾琅予望住刘符时,刘符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李太医应是弄错了。靳娘娘的身体状况臣清楚,娘娘她产后血崩,因此至今仍有淋漓不尽之时,故而才难挪宫见风。”
是的,因为不想离开皇宫去朔北,靳虞便编织了这样一个谎言。如今她拖了一年不见好,在接到顾离被封为王需迁往封地时,她才敢拿孩子的身体做最后筹码。只可惜……
“靳娘娘可否容臣把把脉。”李复的话将靳虞的思绪打断。
心中的慌乱强被压下,靳虞蹙了蹙眉:“我的脉象刘太医清楚。”
李复便望向了顾琅予。
顾琅予已能听出李复话中之意,他眯起双目审视靳虞:“李复去吧。”
“不可!”情急之下,靳虞喝出声。她的失常让顾琅予的疑心更重,他只认定靳虞编造了谎言欲留在皇宫。于是沉声命李复替靳虞把脉。
众目睽睽,靳虞僵立,无法抽身,也无法再言拒绝。手腕处搭上三只手指,轻压揉按下,李复已收回手。
李复深深忘了一眼靳虞,再对顾琅予道:“陛下,靳娘娘……”
“朕要听实话。”
一旁,刘符早已噗通跪地。
李复道:“靳娘娘并无淋漓不尽之象,相反,靳娘娘脉搏沉实之下如盘走珠,似女子喜脉,无月事至,恐也无法再生育。”
权衡之下,李复缓缓道:“按脉象沉实来看,此脉象少则有一年之久,多则……”李复敛眉,纵使太医皆是医术高超之人,但他若无真凭实据是不敢轻易下妄断的。
顾琅予的脸色已渐深沉,他严寒开口:“靳虞的脉象确不是流血不尽之象?”
李复点头。
这一瞬,他竟觉狂怒之下竟有欢喜,顾琅予厉声望住靳虞:“朕当真对后宫之事不闻不问,所以才致你敢屡次欺君。”
靳虞跪地哭诉:“陛下……”要如何解释?她行的剑走偏锋,不保险,甚至连此刻的刘符都惶恐得面如死灰。方才诬陷初玉不过是一时的嫉妒不甘,此刻静下心来,才始觉不够周全严瑾。她悔矣!
顾琅予扭头望着俯首跪地的刘符,厉声道:“刘符妄敢欺君,处以死罪。”
“陛下饶命。”刘符匍匐着连连叩首,颤声悔矣,“罪臣一切都是听靳娘娘的,陛下饶命啊!”
顾琅予狠狠睨住靳虞:“常熙殿中的青铜香炉也是你的?”
靳虞僵住,眸光颤闪之下不认:“陛下,什么香炉……”
望住靳虞躲避的神色,顾琅予心中的疑虑更甚,他从不信世间的巧合,往日却独独没有解开迷惑的证据。如今,他对身前这个花容含泪的女人再无丝毫怜悯了。
“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逼视着靳虞,此刻脑中涌现出那一晚的记忆,醉酒前的他清醒得很,知道屏退靳虞,知道宁禾的宫殿不应该出现靳虞的身影,但在靳虞抱着香炉入殿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头昏脑涨得只想睡,而第二日早起,似乎并没有在殿内瞧见过有什么香炉。
泪水顺着靳虞的眼眶划下,她的面容绝望:“不,我,我们有孩子,有离儿……”
顾琅予猛地问李复:“朕要你立刻查清楚靳虞到底为何会有如今的身体状况。”
李复敛眉应下后,从药箱中拿出银针,“臣要验血才敢断定。”
靳虞却只敢后退,她是绝望的,她步步为营,却输在一份不甘心上。如果真的会发生眼下的事情,她今日真不该自作聪明!
已有宫人将挣扎的靳虞按下,李复的银针从靳虞手腕处的脉络上扎下,勒紧的布绳让脉络清晰可见,一颗颗血珠滚出时,李复忙用干净的小碗接下。他细观闻尝后,脸色已大变。
李复震惊回首望住顾琅予,那神色不亚于当初在顾琅予大婚第二日诊出宁禾怀胎两月般不敢置信。换花草、凝脉蕨、枯藤叶、茯兮花……包括方才那药碗中的臭幽草,李复紧紧望住顾琅予,不敢说出话来。
假孕生子,当诛九族。
一侧,怀抱着女儿的宁禾也早已从中看出不对。初玉已不再哭了,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女儿的小脑袋搭在她肩头,沉沉的,似已睡着。她凝眸望着震惊不敢言的李府,心却跳得厉害。
“从实说。”顾琅予沉沉道。
李复颤声禀:“若臣没有诊错,靳娘娘……没有怀过龙嗣,血液中仍有残毒,药性未散,才致月事不置,才致脉象如盘走珠。”
顾琅予失声脱口:“没有怀过龙嗣?”深邃的双眸墨色翻涌,惊怔再问,“你说的属实?!”
李复颔首:“靳娘娘血液里仍残留药性,这是一种厉药,服此药者脉象似孕期之象,也无月事,但此药恐致人再难受孕了,便是如今靳娘娘这般的身体状况。”
顾琅予望住面如死灰的靳虞,心中愤怒只一瞬,转而便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他望住宁禾,在宁禾同样震惊的面容里,他只觉陡然间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顾琅予猛地睨向刘符,眸如利箭:“你还想继续欺君下去?”
刘符噗通将头磕在地面,将往事如洪泻出。
靳虞跌坐地面,明明耳中是刘符的哭诉,可她却觉双耳失聪,闻不见一丝一动。
刘符将假孕的的事情坦白,却不敢提及琴姑。
顾琅予深睨着靳虞:“琴姑的死因也与这件事有关?”
失神的靳虞却未再开口。
刘符只将头深深埋下,不敢再吭一声。
李复问:“陛下可要滴血验亲以证事实。”
“不必。”挺拔的身影伫立殿中,他只冷冷开口,“靳虞假孕生子,诛九族,赐鸩酒,顾离……”他略顿,“赐杯好酒吧。”冰冷的目光落在殿内宫人身上,他朝秦二投去一眼,秦二便已知晓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