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着她许久,泛出一个苦涩的浅笑,“宁禾,我想不通你为何会如此。”
宁禾也淡淡笑了一笑:“你想不通,便不是我所为。”
“但你怎么证明你的清白。”他未再看她,望向窗外,那沉静冷淡的容色下是一颗伤痛的心,此刻,如果她不拿出证据来,他似乎找不到理由来为她开脱这罪责。
宁禾沉默地立在原地,许久后,她开口:“我为何要杀琴姑,要杀茱儿。”
“你为何要杀琴姑我不知,你杀李茱儿,或许是因为她看见了不该看的要灭口。”他所思及的立场便是外人眼中的立场,危急时刻,他这般说其实是欲替她分析。
然而宁禾却冷冷一笑,当他是疑心了自己:“……你替我想的这理由甚好。”
顾琅予回眸望住她:“你就不解释?”他想不通,琴姑待她甚是恭敬,除了从前每日都逼她服用补汤让宁禾有些恼怒,其余便再无旁的事情。
此刻逢失去乳母之痛,他早已未作细。若她不解释,这罪名势必会加在她身上。
宁禾也凝眸望住顾琅予,四目相对间,冷寂无言。
她只问:“与靳虞的事已有两个月,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两个月,她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每日为他忧心,为他牵挂。他们一个月相见不了几次,每次因担忧老皇帝疑心他都是匆匆回了皇宫,他是否在夜晚早就诏过靳虞侍寝。
她不敢再往下想。
“那一夜是我不省人事。”
宁禾望住他,笑了一笑。不省人事?这也是一个好借口!
这一刻,两人再无任何可再说下去的立场。
“你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么。”她问。
他答:“记得。你只要一人心。”他何尝敢忘,因为他同样想要她一人的心。
“大婚那日,你还记得我也说过一句话么?”
他摇头。
“我曾说,我眼中待见,心中待见,我才甘愿。”
她望住他,清楚她的心已裂为碎片,前一世,她也是这般愚蠢地相信所爱的人。这一世,她以为会得幸福,原来不过也是奢想而已。
她伸手握住左手手腕处的白玉镯,狠狠脱下。
她的手因没有打滑皂水,这般狠拽便有些疼。这疼蔓延入心口,甚至蔓延入腹部,让她整个人都疼起来。
可是因为不想低头,她便从始至终都强忍着泪水。
她脱下那只镯子,轻轻松手,它清脆地掉落地面。
四分五裂,再不复好。
缓缓凝眸,她望住他,却似透过他望向窗外黯然夜色,“从此后再无明月,也无伊人。”
明月初回,白玉配伊人。
他受蛇咬伤才刚好,便出宫去寻回这个白玉镯。他曾满目柔情,将玉镯套入她的手腕,临着月光,在她耳侧含情脉脉:明月初回,白玉配伊人。
宁禾转身走出宫殿,行入夜色中。
穿入雨帘,头顶上方响来轰隆隆的雷声。她走出常熙殿的宫门,素香与阿喜忙撑着伞来追她。
“皇妃,雨势急,您先回宫吧!”素香忧心拦在她身前,替她高高举着伞。
宁禾直视前方,穿入雨帘走去马车旁,她回眸望住重重宫阙,宫灯被晚风吹打,在廊下摇坠。宫阙依旧巍峨堂皇,兴盛的灯火中,她却在此刻再看不出一丝暖意来。从前,她说服自己将这里当做家。眼下,她再也不愿多看一眼。
腹中疼痛越烈,宁禾忍着疼痛,面目淡然上了马车。阿喜也坐入马车中,替她擦着发间的雨水。
然而浑身皆被雨水湿透,又哪里擦得干。
素香也欲上马车来,宁禾却是落下了帘子,声凉如这夜雨:“从此后,我宁禾与这皇宫再无干系。”
马车飞快驶出常熙殿的宫门,只留素香只身立在雨中。
素香也是顾琅予的心腹,所以她不想再带走属于这里的任何东西。
伸手抚上发间,温润清凉的触感灌入手心,她头上正戴着那支青玉钗。她犹记得,阳光晴好的那一日,顾琅予当着满朝亲王臣僚的面,将这钗子送入她发髻间。而那些美好岁月都过去了。
心口的痛蔓延入腹部,宁禾倚在车壁上,只觉周身都疼得没有力气。
阿喜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惊慌不已:“皇妃,你怎么了?”
“不要叫我皇妃。”
阿喜急着点头:“好,好,夫人,夫人,你怎么样,可是动了胎气?”
宁禾咬住唇,腹部的疼痛越来越烈,下.体似有暖流涌出,她伸手抚去,五指间一片潮湿,竟是醒目的鲜红。
第73章 生子
“啊!”望着宁禾手上的鲜血,阿喜惊呼出声,早已在马车内惊慌失措,“奴婢去叫殿下!”
宁禾吃力地拽住阿喜:“命车夫快些,你去请大夫与稳婆。”
这一波波坠痛袭遍周身,宁禾深知自己是动了胎气,恐会在今日早产。
车夫不敢耽搁,飞快将马车驶回云芷汀。
在这颠簸里,宁禾强忍着疼痛,终于回到云芷汀,她被婢女搀扶着入了内室,阿喜也恰将大夫与稳婆带来。
中年大夫正在内室为宁禾把脉,稳婆急着嘱咐婢女:“去烧水,多烧热水!”
室内,阿喜跪在床沿,望着被宁禾身下流出的羊水染湿的床榻,满脸急色:“夫人,你要挺住啊……”
那大夫落下口气:“好在你家夫人腹中胎儿已足九月,但毕竟是早产,又是第一胎,夫人一定要挺住配合稳婆才好生产……”大夫又回身嘱咐他的小童,“去熬药, 钱甲放十二颗,防有血崩之象。”
给宁禾喂了补气力的药丸,那大夫便退至了屋外。稳婆一直伴在宁禾身侧,但两个时辰过去,胎儿仍未产下。
稳婆仍不住在给宁禾打气:“夫人,如今宫口已开,您加把劲啊!”
宁禾躺在床榻上,周身早已被那撕裂的疼痛侵占,哪还有力气。她十指死死抠住床沿,虚弱地吐出气息来,“我生不下……”
这一刻,那强忍太久的泪水终于滑出眼眶,她摇着头:“太疼,我生不下。”
“夫人啊,女人生子哪有不疼的,您使把劲孩子就出来了!”
“来,吸气,吸——吐气,吐,使劲啊……”稳婆经验老道,擦掉宁禾额间大颗大颗的汗水,不停教她方法。
窗外,已到亥时,万家灯火寂静,只余雨声簌簌而下。
廊下瓦檐处雨帘直落,六七名婢女皆端着热水疾步穿行。
卧室内,稳婆已有满头大汗:“再吸口气,能看见脑袋了!”
床榻上,宁禾早已精疲力竭。额间的发丝早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她额间与双颊,身下那撕裂的疼痛在她吐气的同时更加要命起来。她死死抓住衾被,枕帕早被浸湿,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夫人,想想你家官人,想想孩子,你再加把劲——”
她的丈夫已经另有子嗣了,他从不知这就是他的子嗣。可腹中的胎儿何其无辜,这是她的孩子啊,她怎能因忍不住这生产的剧痛而放弃!
宁禾睁大双目望着帐顶,这一世,她不是早在重生醒来的那一刻就发誓不再涉及男女情,发誓要为自由而活么。遇见顾琅予,只是意外。回归正轨,她只想带着孩子过自己的生活。
狠吸口气,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死死抓住身下衾被。
“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响在室内,宁禾终觉身下一空,精疲力竭倒在床榻上。
稳婆剪断脐带,抱住小小的婴儿,欢喜地说道:“恭喜夫人喜得千金!”
“给我看看……”宁禾用尽力气偏头瞧去,那小小的婴儿咧嘴啼哭,浑身皮肤红红的,面颊也是皱巴巴的。果真如她梦中那般,她期盼已久的女儿终于与她见面了。
她心满意足地抿着笑,想要伸手触碰女儿的小脸,却是再无力气,沉沉睡去。
阿喜快步上前从稳婆手中接过小小的婴儿,小心地将婴儿抱在胸前。凝眸,这小小的人儿皮肤又红又皱,才新生,实在看不出哪里好看。
阿喜将婴儿交到稳婆手上,郑重道:“你替我家夫人好生照看好小姐。”她撑了把伞,坐上马车,对车夫道,“去皇宫。”
作为婢女,阿喜怎能不知她家主子的心思,两人明明心有对方,却硬要因误会而生分别。她并不知今日为何发接连发生这些事情,但她此刻只想做一件事,让殿下知道皇妃已经生下了孩子,让殿下知道这孩子正是他的骨肉!
马车行入皇宫,阿喜早已从宁禾身上拿了顾琅予的附令。然而她刚跑到常熙殿宫门外,便被容想拦住。
“你让开,我要进去!”
容想撑着伞,趾高气扬:“你们皇妃害死了殿下的乳母,还想再入常熙殿么?”
“你家主子不过是个侧妃,你也敢拦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