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产下子嗣了。”兰妃温婉的双目流转在宁禾腹部,静然开口。
“兰妃娘娘,我是来救顾末的。”
兰妃猛然望住宁禾:“你……”
“先帝已崩,顾末昔日与顾姮结党为派,三殿下登基为帝,顾末性命难保,只有娘娘才能救他。”
兰妃警惕地望住宁禾,却在宁禾洞察一切的目光中恍若明白:“你怎知精兵调令?”
宁禾只道:“娘娘,顾末虽与三殿下不是一派,但我知他并非大罪之人。娘娘不救他,恐怕今后我也救不了他了。”
老皇帝驾崩突然,甚至没有嘱咐兰妃交回调令,若非如此,宁禾也不会拿到手上的东西。
……
从惠林殿走出,经过东宫门口,眼角余光瞥到往日常住的那座熟悉的宫殿,她没有停留,径自朝太和殿走去。
放眼望去,宫道重重士兵严守,太和殿外,汉白玉石阶处,血迹斑驳流淌。空气中的萧杀之气尚未消散,血腥之气仍充斥着整座皇城。
宁禾行至殿门外,身穿盔甲的士兵将她拦住,“皇妃,请容臣去通禀。”
士兵迈步铿锵行去殿内,而后返回恭请宁禾入殿。
行入殿中,那人身姿颀立挺拔,他依旧一身皇子蟠龙纹饰长袍,发冠间斜插一支青玉钗,听闻她的脚步声回头望住她,凌厉的面庞俊俦依旧。如墨的双目饱含思念,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望住她窈窕婉约身段下平坦的腹部。
从始至终,她精致绮丽的容颜如水平静,毫无涟漪。
顾琅予张唇,却未开口。他想问她孩子是否平安生下,可知那不是自己的子嗣,她这般安然平静地立于他身前,他便再没有担心可言。
“我是来谈当初你我的交易的。”
顾琅予望住宁禾:“什么交易。”一个多月未见,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
“殿下忘了,大婚那日你我约定,我助你夺储位,你还我自由身。”一字一句,她说得平静淡然。
第76章 和离
顾琅予终是上前握住宁禾的双肩,“阿禾,琴姑的死疑点重重,我并非认定是你所为。”
宁禾后退一步,避开了他温热的手掌:“既然先帝已立下圣旨将皇位传于殿下,而我又带了精兵调令前来,殿下这交易并不亏啊。”望住身前这人,宁禾忽然间笑得妩媚,“殿下美妾在怀,妾身已是残花,何必眷念。”
顾琅予忽而冷笑一声:“你以为父皇真立我当储君?他将太子位传于顾衍,而非是我。”
宁禾惊住,却是问:“所以你弑父夺位,假造圣旨?”
顾琅予收起笑,面色漠然:“是父皇在病危之际得知顾姮假造圣旨而气绝身亡,他替我解决掉所有麻烦,我不过坐收渔利。”
墨色翻涌的双眸带着眷恋席卷住宁禾,“阿禾,待我登基,遣走靳虞,你我……”
“那你的子嗣呢。”宁禾冷冷打断,“你可以遣走任何人,但是你可以让我将这所有当做没有发生过?”
顾琅予沉默看她。
“你得了心中夙愿,我也只想与孩儿好生过活,自此你我两不相欠,你娶谁再与我无关。”手中的调令凌空抛入顾琅予身前,被他稳稳接住,宁禾从腰间锦袋中拿出两张宣纸,“我已拟好,殿下帮我签了这和离书吧。”
顾琅予胸膛起伏,狠拽住宁禾的手腕,她的力气从不敌他,轻易便被他带入怀中。
那温热的气息都喷打在她肌肤上,墨色的双目也放大在她眼前,“你心中可有我?”常熙殿中那些温情的岁月,难道她都可以忘了么!
宁禾直视着这双紧紧逼视她的眼眸,往事浮现脑中,他曾霸道地扯掉她的衣衫,强压她在身下;也曾用尽柔情吻遍她周身;临窗对月,他们相拥夜色下;冷雨斜风中,他撑着伞,用宽厚温暖的胸膛为她抵挡风雨;他曾满目柔情,语气温和如水,明月初回,白玉配伊人……
“我心中——再无你。”
陡然松开了手,顾琅予弃开怀中的人背转身,带着一腔怒火快步从御案前执笔疾书,将两张和离书抛至空中。
宣纸簌簌飘落,静悄悄落于地面。
宁禾拾起一张,望住身前一身狠烈的人:“多谢陛下。”
她静望他许久,而他也这般无声地凝视她。他的胸口仍剧烈起伏着,心中那口气落不下,也不能对她咆哮,便迂回在吼间,于是化作了痛苦涌上双目。
他们中隔着两尺之距,宁禾静静开口:“臣女有事想求新皇陛下。”
“说。”他的声音没有温度。
“臣女无家可归,想拿一千勇士换个官职。”
顾琅予双眸一眯,却是冷笑:“你给朕暖床倒合适,还想为官。”
宁禾不恼,淡淡道:“臣女要养女儿,和离后回了娘家恐受欺凌,想谋盉州郡守之职,臣女有千名勇士可与陛下交换,他们实乃精强之人,一能抵百。陛下初登基,也需耗费巨资重整新国,臣女可为陛下献上黄金银器。”
顾琅予却是沉声看她,他何尝不明白,虽然她是嫡孙,可她无父无母,许贞岚身体渐弱,若她带上她那女儿回了盉州,势必处境艰难。
然而方才一气之下签下的和离书他后悔了,他从来都是镇定之人,独独面对她却时常暴跳如雷。但签下的字已经收不回,望着她手中攥着的那张宣纸,他心中忽然有了计策。
“你还有什么要求?”
“再无。”
“朕答应你。”
宁禾敛眉,行去君臣大礼:“臣叩谢陛下。”
“替朕为官不比替朕暖床,盉州经济富足,朕要每岁缴税十万两,绫罗锦缎千匹,粮千斗。”
宁禾心中愤懑,望着顾琅予,他眸中势在必得,分明是刻意刁难她。
他这要求可是苛责得很呐!
云邺缴税比例按此郡所得十成计算,如果她每年要上缴十万两白银,那相当于盉州经济需要达到一千万两。绫罗锦缎已被安荣府产业垄断,在盉州,安荣府产业下的绸缎以质量为盛,从不以数量来计。若每年要上贡千匹,那相当于大半年都在为顾琅予忙活。粮千斗便是万升,百万升谷方才得几万升米,难道要盉州全民没日没夜替他顾琅予劳作于田地间吐血拼命?
而这一切加诸在一个刚上任的郡守身上,无异于让百姓唾骂她这郡守横征暴敛,不察民情。
“陛下分明是刁难臣。”
“朕早就说过,为官之道不比为妻之道,你是要做官,还是做朕的妻……”
“陛下无需再言,臣认了。”
顾琅予深邃的眸子望住她,再道:“那好,如此以三年为期,三载内若有一载达不成,朕便削了你郡守之职。”然后,我再将你掳回我身边。
只是宁禾却不知顾琅予这心思。她心中如何怨怼都只能认栽,谁让她眼下并无权势,如果不想依附他,那只能靠自己去拼。
“我还有一件事。”她已换了称谓,望住顾琅予时目光服软,似是请求,“放过顾衍与顾末。”
顾琅予许久才道:“好。”
因为愧她,所以他同意了。
“你还有什么要求。”他其实想问,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讲。
宁禾望住这金碧辉煌的大殿,许久后,她凝视着他:“你有一块碎裂的玉坠子,能不能给我。”
顾琅予凝眸望她:“好。”
他从未在她身前拿起母妃留给他的唯一念想,那块玉坠曾是他胸间垂挂之物,他曾无意间摔碎它,让那玉坠裂为两半,而后粘合上,却无意间掉落了另一半。
他想,大概是同床共枕这么久,她无意间瞧见过那块玉坠,所以才问他要。这是她给他留的念想么?
“还有什么。”
“再无。”
宁禾静默望了顾琅予一眼,转身走出大殿。
……
平治三十九年秋,新帝即位,改年号建元。
这一日,秋高气爽,艳阳和煦,这是新帝即位之日,汉白玉石阶尽铺红毯,广袤宫坛立满文武百官。
太和殿前,顾琅予着一身玄色帝王冕服由宫人拥簇而来,他黑发严束,冕冠下十二旒玉串将那张俊俦的面容添了威严,似隐似现的双目深不可测。每往前一步,视线便越清朗,放眼处,文武百官黑压压一片。
却再未见到心底想见的那个人。
帝王冕服上,金地缂丝线所绣团龙纹在阳光下熠熠夺目,朱色下裳章纹严谨,紫檀蔽膝处,佩绶环腰,玄色赤舄尖覆东珠。
今日的他,冠冕龙袍加身,凛凛威风,不可一世。
举手投足里,那股帝王威严浑然天成,他立于台阶之巅,广袖苍遒飘然,宛若俯瞰众生,指点江山。沉稳冷峻的面庞波澜不惊,似烟尘匝地起,亦不惧万马千军之境。
身侧,通赞官唱道:“鞠躬,拜兴,搢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