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溆看了一眼有些失望的朱常洛,朝王淑蓉点点头。
“回头啊,你空了就上景阳宫来玩儿。”王淑蓉见目的达到,就回宫去了。
有了王恭妃的话,朱常溆这次终于正大光明地去了景阳宫。不过王淑蓉对他突然的殷勤,倒是令他吃惊不小。
但也让他觉得很舒服,一种与郑梦境完全不一样的舒服。
似乎是他心里一直渴求着的东西。
有一就有二,自此朱常溆成了景阳宫的常客。
贴身服侍的内监将此事告知郑梦境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将朱常溆叫来,叮嘱他再也不许去景阳宫。可转念一想,若是如此简单粗暴,怕会惹来朱常溆的反感。是以就此按捺下心情,希望朱常溆可以自己渐渐减少去景阳宫的次数。
朱常溆将今日做好的功课给郑梦境看,发现对方面色有些疲惫,眉间有几条细细的皱纹。“母妃近来是否忧虑过度?”
郑梦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不曾,母妃见溆儿如此长进,高兴还来不及。”
朱常溆在上课时经常受到先生们的夸赞。他们不仅当面夸赞,甚至还将此事报于朱翊钧。喜得朱翊钧连连赏了他们,到了翊坤宫后还把朱常溆抱起来举高高。郑梦境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表扬。
“若说担忧,那就是怕你那不争气的弟弟。”说起朱常洵,郑梦境倒真有一肚子的气。她记得前世的时候,朱常洵并不是那么跳脱的性子啊。怎么重生之后,这个儿子就变成了个淘气鬼。
朱常溆安慰道:“皇弟还小,等他大了就好。”这话说得他自己都牙酸。
朱常洵近来在学走路,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跟在朱常溆的屁|股后头。每天朱常溆去上课,朱常洵就含着一泡泪,在宫殿门口和皇兄挥小手。等朱常溆回来,他早就在门口守着。
比他吃点心还准时。
光是多个跟屁虫,朱常溆还不至于觉得难受。偏生朱常洵好动,经常在他写作业或练字的时候,从地上爬到绣墩,再从绣墩爬到桌上。不仅将写好的纸撕得粉碎,还把墨汁弄得自己身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一个就坐在雪白的新裁的宣纸上。
朱常溆也是服了。宫人们也不敢管,郑梦境并非时时都在宫里。朱常洵淘归淘,却是个聪明的孩子。每每听见郑梦境的脚步声或说话声,就一溜烟地从桌子上下来,装着无辜挨着哥哥的腿。他还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未干的墨水,蹭得朱常溆的衣服上到处都是。
一换衣服,就得两个都给换了。
浣衣局的人都奇怪,怎么翊坤宫两位殿下的衣服上总有墨汁,难道现在宫里流行在衣服上画画儿不成?
若朱常洵是个乖巧懂事些的,朱常溆还乐意手把手地教他。但这么个人憎鬼厌的弟弟,朱常溆只想逃得远远的。
郑梦境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只觉得一阵头晕,恶心感从胃里一直窜到了喉咙口。她赶紧跑出去,扶着廊下的柱子一阵干呕,偏又吐不出什么来。
刘带金联系起最近的月事,心里一阵暗喜,面上却不显,忙着招呼都人去请太医过来。
郑梦境又怀孕了。
朱翊钧在听到消息的时候愣了愣。旋即从龙椅上大跳起来。
从上一年正月生下朱常洵后,到现在刚好一年多,小梦竟然又怀上了。
朱翊钧搓着手,想着这一次会是皇子还是皇女。他甚至开始向内阁大学士们打听取什么样的名字更好。
申时行听了简直无语。这不是在打听名字,明显是在显摆。
不过皇嗣多,是件好事。他也就没计较那么多,翻着《说文》给取了好些个字送来。
朱翊钧一个个字看过去,却觉得哪个都不满意。
郑梦境把他手上的纸压下,“陛下,孩子还没出生呢,急什么。”她的肚子都还没鼓起来。
虽然她已经知道这一次会是个皇子。
朱翊钧坐立不安,不停地在屋子里转圈圈,目光一直流连在郑梦境的肚子上。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当爹了,为什么每次小梦生孩子,自己总是那么激动呢。
朱常溆看着父皇不停地走圈子,只觉得自己两眼发黑。他摇了摇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没想到就这么把自己给摇晕了过去。
“溆儿!”郑梦境第一个发现朱常溆晕倒在了地上。她忘了自己身怀有孕,跑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不断地叫着朱常溆的名字。“太医呢,快去宣太医!”
朱翊钧围在一旁,看着朱常溆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心里也是急得不行。“快!把李御医宣进宫来!”
今夜的翊坤宫通宵都没有灭灯,甚至连宫门都未曾关闭。
一直发着高热的朱常溆陷入昏迷之中,他不停地打着冷战,觉得自己一下子掉进了油锅里,一下子又穿着单衣在冰窖里。
都人已经在他身上盖了三层被子了,但一点都不见效。朱常溆还是忽而紧紧裹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忽而又踹开被子,撕扯着自己身上的单衣。
朱翊钧和郑梦境此时在外殿等着太医们和李时珍讨论之后的决断。
其实医者早已有了判断,只是不敢触霉头。谁都知道陛下对皇次子的重视和真爱程度,这话要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怕是不仅自己性命不保,一家老小也得全都搭进去。
最后还是李时珍站了出来。为医者,并不能报喜不报忧,他们不是神仙,治不了所有的病。到了这时候,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陛下,娘娘,”李时珍面色凝重,“殿下,得的是天花。”
郑梦境一听,登时就晕了过去。
朱翊钧抱着郑梦境,眼睛一眨都不眨,眼泪迅速地在眼中聚集,而后滴落。
天花,在这个时候是绝症。能挺过来的人,少之又少。
老天爷何其不公!朕不是天子吗?不是天子吗?普天之下最有福泽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最疼爱的次子受这样的折磨。
郑梦境被死掐着人中后悠悠转醒。想起晕厥前听到的消息,眼泪也止不住了。她一边哭着,一边吩咐刘带金,“把溆儿的衣服都拿去烧了,这几日服侍的内监都人统统带去屋子关起来,不许他们在与旁人接触。”
天花的传染性很高,一旦沾上,几乎是必死无疑。
郑梦境后知后觉地望着朱翊钧,随后迅猛地把他推开,“方才……奴家抱过溆儿了。”
张宏从门口进来,表情不再带笑,严肃而郑重地道:“请陛下保重龙体,速回乾清宫。”
朱常溆平日在翊坤宫生活,所有人都有可能传染上天花,整个翊坤宫都要被围起来,不许人进出。
朱翊钧呆愣地走出宫门,不过几步,就猛地回头,望着趴在地上不住哭泣的郑梦境,“朕不走。”
“陛下,此病非不能治!”李时珍在斟酌再三后说道。
第46章
朱翊钧闻言,眼睛一亮,就要往回走。不过被张宏拦住了。
“陛下!”张宏厉声喊道。
朱翊钧被盖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望着张宏黑少白多的头发,终究没有再往前一步。
同在殿内的太医们狐疑地望着面色凝重的李时珍。一位老态龙钟,走路都不太利索的老太医因爱才心切,想要制止李时珍为了出风头而惹上麻烦,低声道:“东璧,莫要逞能!”
李时珍朝老太医点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虽不是百分百有把握,但李时珍心里还是有几分肯定的。
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天职。但凡有一线希望,他都愿意去尝试。即便是最后失败,自己因此获罪,也无妨。
郑梦境狼狈地在地上爬了几步,抓住李时珍的衣摆,“李公但讲无妨!”
李时珍低头去看,这位一直雍容华贵,体态端方的皇贵妃已是完全失了分寸。妆容精致的脸上已被泪水洗刷,脂粉糊作一团,眼神一改先前的绝望,虽然还混着泪水,却是泛着希望的光芒。
他把郑梦境扶起来,“娘娘,丑话需得说在前头。此法虽然能医治天花,却不能完全保证无误。”郑梦境反手抓住李时珍的胳膊,咬牙道,“只要有一丝希望,本宫都允你去做。若……最后真的溆儿命该归天,本宫也绝不怪你。”她的腰板挺直了起来,“本宫保你无恙,保你家人无恙!”
这是一句非常重的承诺。
李时珍道:“我早年游历,至宁国府太平县时,曾发现当地人用种痘一法,来抵抗天花。”
郑梦境忙问:“痘是何物?要如何种?”
“种痘有四法,最为安全的乃是水苗法,需用痘痂研磨成细粉……”不等李时珍说完另一位比较年轻的太医打断了他的话,“如今殿下病情危急,哪里去寻来痘痂。”
老太医敲了敲拐杖,“晋朝的葛洪曾在《肘后方》中提到应对之法,在寻找痘痂之时,且用来试试。”他看了看急切的郑梦境,“不过此法会让殿下疼痛难忍,但为了救治殿下,还请娘娘忍一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