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姐夫在,哪里还需要慌神。”朱常溆笑得特别贼,“听说大姐夫忙里偷闲,还改良了织机,现在私房钱多得不行,连大姐姐都得问他要呢。”
朱翊钧有些不信,“果真?”又叹,“可惜他们去的那般远,来回传递消息不便,想多知道些都不行。”
父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家常,便各自办公去了。
另一头,却是熊廷弼接了内阁的手令,有些犯了难。
第197章
熊廷弼不曾想到, 这一回内阁竟然点了自己随次辅李廷机一同前往浙江彻查贪墨案。若放在以往, 他不会有什么念头,若是爱妻舍不得自己,想一起去, 那便一起去。
可现在朱轩姝怀了身孕, 临产在即。这还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于私, 熊廷弼并不愿意出这趟远门。一旦接了这手令, 怕是等回京之时,孩子早就过了满月。不能陪伴朱轩姝生产已是遗憾, 还要错过亲子刚出生时的模样。
熊廷弼有些拿捏不准, 于公,他身为监察御史, 确是应该前往。实在想不好, 他便入宫去问了在宫中安胎的朱轩姝,想看看爱妻的意思如何。
朱轩姝犹豫了许久, 越想眼泪就越要往外掉。她深吸了好几口气, 才勉强把泪给憋回去,脸上强撑出笑来,声音特别小,“真得去啊?”
熊廷弼沉默了一会儿,“若是舍不得,不去……也就不去了吧。”只是往后官职晋升上会有些麻烦,眼瞅着今岁的京察就要开始了,这究竟是升还是贬, 可就不好说了。
但人生在世,又岂会没点遗憾。自己现在有了官身,能够为民请命,又怀抱爱妻,即将有自己的孩子,比起许多人而言,日子已是过得很不错了。
鱼与熊掌,到底不可兼得。做人万不可太过贪心。
心里虽这般想,可熊廷弼脸上的不舍和纠结仍旧落在了朱轩姝的眼中。她轻轻咬了下唇,放柔了声音,“若是不去,今岁的京察可有妨碍?”
“姝儿毋须关心这些,为夫自有分寸。”熊廷弼收起了惆怅的心思,反倒安慰起朱轩姝来,“现下没有什么比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儿更要紧的事的了。”
朱轩姝知道他这是宽慰自己的话,其实心里头想去得很。“话且不能这么说。”
她垂下眼,“我们成婚时,我就说过了,决不允许自己妨碍了你的官途。一直以来,我也是这般做的。怕你累及裙带之言,从不曾向父皇讨要官职,又唯恐自己行事不端,叫你惹来非议。现今……又岂能……”
“我知道。”熊廷弼伸手去摸了摸朱轩姝的脸庞,温度有些微微高,不过却没有到发烧的地步,“姝儿一直以来都很努力,我熊廷弼能娶你为妻,乃三生有幸。”
朱轩姝鼓起勇气,“所以,若飞白真的想去,就不用顾及我。我在京里会好好儿的。你瞧,这不,母后都一直看着我嘛?也有好好吃药,好好用膳。”她将熊廷弼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看,就连孩儿听了这事儿,都不闹腾了呢。”
熊廷弼看了她良久,轻轻地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朱轩姝轻咬着唇,掰弄着指头,声音沉闷。“自然不是。”不等熊廷弼说话,她又接着说道,“可孰轻孰重,我心里自有一杆秤。人当重诺,否则又与牲畜禽兽何异?我既说过,那理当遵守承诺。”
“我知飞白心怀天下,不能独守于我一人身侧。这无妨的。”朱轩姝用手比了一个极小极小的尺寸,“只要飞白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位置,是归我的,我就高兴了。”
熊廷弼的眼眶有些红,“你呀……”好似嫁给自己后,她从来不求过什么,反而一直为了自己在做出牺牲。可自己呢?又曾给予过她什么?是不是,太过亏欠她了?
朱轩姝努力让自己表现出高兴的模样来,“呐,听说浙江的西洋东西多,飞白你去了之后,若是见着什么稀罕的东西,给我稍点回来好不好?还有啊,我看大姐姐的信里说,那里的婴孩睡觉枕头用的是蚕砂,你也买一个回来成不?”
熊廷弼含笑望着朱轩姝,看她絮絮叨叨地说话。
“宫里是什么都有啦,但我就是想要我们的孩子用的都是飞白买回来的。”朱轩姝起身,抱着熊廷弼的胳膊撒娇,“等孩儿大啦,我就指着那些说,喏,虽然你出生的时候,爹爹不在你身边,可他心里也是想着你的呀,这些全是他买来给你的。”
熊廷弼轻轻抚过她的散开的头发,“好,都依你。”顿了顿,又有些为难,“不过且不知浙江的东西贵是不贵。你也知道官员俸禄并不高,我唯恐囊中羞涩。”
“买不了一等,买次一些的也行呀。”朱轩姝把脸贴在他的手臂上,感受着衣服底下硬邦邦,能给自己带来无尽心安的肌肉。唯有日日看着熊廷弼挥刀舞枪的她,才知道这些肌肉是多么有力量。
朱轩姝嘟着嘴,“反正我不管。”话说一半,又猛地坐正了,板着脸看一脸莫名其妙的熊廷弼,就连声音都变得阴恻恻。她拖长了声音,“旁的人可以不带,赞女一定要带去。”
熊廷弼奇道:“前往浙江,带个书童、小厮也就罢了,怎得让我带个老嬷嬷去?”吴都人的年纪也不小了吧?这要带着上路,怕不得叫同行的同僚们笑话自己?
“我不管,你就得带去。”朱轩姝恨恨地在他手上拧了一下,因为肌肉太硬,没能拧动。“诗里头都说什么‘烟花三月下扬州’可见江浙就是不少了美人。对了,南直隶的那个什么什么河来着?”
熊廷弼好心提醒,“说的可是秦淮河?”
“对!就是那个秦淮河!”朱轩姝气呼呼地道,“别以为我不晓得,都说秦淮河上的画舫可多了,里头、里头全是……”她觉得说出那些字眼有些脏了自己的嘴,把头埋进熊廷弼的怀里,“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就不许不带着赞女。”
熊廷弼觉得好笑,却又不得不轻拍着她的身子,“我是去办公,又不是去喝花酒的,与那些妓子伶人有何干系?再者,秦淮河是在南直隶,并不在浙江。你呀,真真是白操心。”
后头一句却是没敢说。浙江治所是在杭州,那里的西湖名闻遐迩。画舫之流嘛,咳咳,也不会比秦淮河少到哪儿去就是了。
“喏,竟然都知道那些画舫是干嘛用的。还骗我说没去过。”朱轩姝气呼呼地瞪着熊廷弼,“我都看话本子里头说了,就是你自己不去,总有人会借着名头给你送、送那什么吧。”
她叉着腰,“有赞女在边上看着,我才放心。”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一个小妖精接近她家的飞白。“就得带上!”
“好,带上带上。”熊廷弼拿这个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妻子没法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大不了就是被同僚笑几句。
朱轩姝得了他的诺,这才笑逐颜开,重新倚在他身上,“等你回来的时候,就有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啦,高不高兴。”
“高兴,”熊廷弼笑眯了眼,“再高兴不过了。”
三日后,李廷机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地自京师向浙江进发。朱赓一人独坐于家中,惆怅万千,暗中叮嘱家人可以准备收拾行礼离开京师了。
熊廷弼前脚刚走,后头朱轩姝就捱不住性子了。虽然死乞白赖地让吴赞女一起跟去,可朝夕相对的人不在跟前,心里怎么都想念。她本就不是个闲的住的人,现在越发在床上闲不住。
这不,郑梦境一个没看住,这个乖囡囡就下了床往外头跑。等她回来的时候,早就不知道人往哪处去了,气得她领着人满宫找。
可朱轩姝没找到,却是把刘昭妃给等来了。
郑梦境看着眼前这个向自己行礼的女子,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昭妃起来吧,带金,看座。”
刘昭妃跪在地上不敢起,“奴家不敢当此座,今日前来,乃是向娘娘赔罪的。”她直起腰,微微侧了头,厉声道,“还不快给我进来!”
郑梦境一愣,身子微微直起前倾,不知道刘昭妃这是要做什么。待看清了来人,心中冷冷一笑,将腰背又往后靠在了隐囊上。
梁嬷嬷眼里含了一泡泪,她不敢相信伺候了多年的主子竟真的就这么要把自己给送出去顶罪。
明明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娘娘好!
眼瞧着这宫里再进新人是不可能的了,顶上这个妖艳奸后的身子也一年不如一年,自家主子娘娘素来不问事,保养得当,怎么就不能再搏一搏陛下的宠爱?
若是能一朝临幸,珠胎暗结,他们这些身边人也全都跟着鸡犬升天。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怎么娘娘就想不明白呢?!
“给我跪下!”刘昭妃厉声道,又收了气,向上首的郑梦境一拜,“奴家多年礼佛,不理事,并不曾想身边出了这等小人,将小皇女给教唆坏了。今日将这贱奴带来娘娘跟前,由娘娘发落,是杀是剐,奴家绝无二话。”
郑梦境心里一叹,“先起来说话。”她朝刘带金使了个眼色,让她亲自去将刘昭妃给扶起来。等人在绣墩上坐好了,道:“此事乃宫人所为,与昭妃无关,你很不用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