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溆领着弟弟上前,给郭正域行礼。“见过郭大人。”
郭正域捋须,点点头,还算是有礼数,“你们兄弟二人,叫什么名字?”说着,就用眼睛去看他们身后的陈矩。
陈矩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做壁上花的模样,脸上的表情犹如老僧坐定,也叫郭正域看不出什么来。
“回大人的话,草民叫李星,这是草民的弟弟,李辰。”名字是一早就定好的,文吏也是有牌子的,既然要装,就得装的像样。王家屏将全套的手续流程都给做全了。
朱常溆丝毫不担心郭正域会看出端倪来。李是大姓,京中姓李的人一抓一大把,就是皇亲之中也不在少数。
“哦,姓李。”郭正域捋着胡须,将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踱起步来。说到李姓的皇亲,京师中最有名的,也是天子跟前最有脸面的,当属武清伯一家子了吧?不过这两个孩子瞧着和李家的人不大像。
陈矩适时地发话道:“郭大人,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陈公公说的是。”郭正域收了心思,点了点俩兄弟,“你们跟着我,是头一次出京吧?不要乱跑。当差可和你们想的不一样,不是闹着玩儿的。”
“诺。”
陈矩见差事交了,便提出要回宫去,“咱家宫里头还有事,就不便多留了。”他向郭正域拱手道,“先祝郭大人高升了。”
“多谢公公,有劳跑这一趟了。”郭正域亲自将陈矩送出去,走到一半,发现后头两个少年没跟上,转过头朝他们狠狠一瞪,使了个眼色。兄弟俩立刻会意地跟上前,同他一起将陈矩送出门。
朱常治趁着郭正域忙着和陈矩唠嗑,没心思放在他们身上,忍不住和哥哥咬起耳朵来。“你说,这郭大人真能高升?”
“你说呢?”朱常溆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朱常治贴得更近了,“我说啊,等他知道我俩是谁,一定会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才对。”他捂着嘴,现在这样对自己呼来喝去的,等知道真相了,八成得后悔吧。
朱常溆笑了笑,没说话。弟弟没经过朝堂的洗礼,很多事不清楚是正常的。有些事儿,恐怕就连父皇都不一样有他清楚。
后悔对他们呼来喝去?恐怕未必。后悔没能早些知道他们的身份,对他们好生灌输一把自己的抱负,确有可能。
无论如何,自己已经出来了。今日就能奔赴前往武昌府之路。
陈矩和郭正域分开后,就在一个小弄堂里躲好了。等出京的马车开始动,他就朝身后早就埋伏着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跟上。”
第150章
随着郭正域一行离开京师, 宫里头正乱作一团。
朱翊钧早起后, 见离视朝还有些时候,就先让马堂将奏疏取来,趁着空闲再批阅几份。
本是一个安逸闲适的清晨, 却见慈庆宫的单保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一头扎进殿里头, 在青砖地上狠狠跌了一跤, 脑袋都给摔破了。
马堂皱眉,用拂尘指着他, “做什么呢!一大清早的,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他朝放下手中朱笔的天子投去一眼, 见后者脸上没有丝毫不耐, 便软下了声音,“还不快向陛下请罪。”
单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陛下, 大事不好了!”他用力拍打着屁股底下的青砖, “今儿一早,小爷就病倒了!太子妃正着急上火,喊着要请太医呢!陛下快些去瞧瞧吧!”
朱翊钧霍地一下站起来,将桌上的奏疏全都带到了地上。他倾身向前,声音有些颤抖,“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小爷病了。”单保一边抹泪,一边用力地磕头, 破了的那块地方伤口也越发大了,“陛下快些儿去瞧瞧吧。太子妃正没个主心骨呢。”
朱翊钧从上头下来,一步跨过两个台阶,“翊坤宫呢?可有向中宫去报?”
“还不曾。”单保起身跟在朱翊钧的身后,“小爷向来孝顺,奴才怕叫娘娘知道了,伤心伤神。太子妃也不让告诉。”
朱翊钧边走边叹,“可不是,中宫的身子不好,要叫她知道了,非得厥过去不可。”他用余光瞥了眼单保,有些嫌恶地道,“先把你脸上的那些东西给擦擦,像个什么样儿。”
“是是。”单保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步不错地跟着朱翊钧。
马堂见事态不对,早就暗中吩咐人去找请轿长,把銮驾给备起来。朱翊钧走到外头,正好銮驾停在自己跟前。他坐上去,叮嘱马堂,“先着人瞒着皇后,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告诉她。”又迭声叫人去太医署将太医统统请过来,“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给朕去慈庆宫!”
请轿长们抬起銮驾,再也顾不上稳当不稳当,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慈庆宫的方向去。
朱翊钧坐在上头,不断地伸长脖子朝慈庆宫的方向看去。此时他倒埋怨起来,“祖宗当年建这么大做什么!现下有急事都跑死个人了。”
没有人顾得上搭理他,或者说,根本就不敢说话。
本朝的太子,已经死了一位了。现下要再死第二个,哪那成?!还不闹翻了天。
何况,皇太子怎么会病的?还是突然发病,其中有没有阴谋?究竟是底下人服侍不周到,还是宫里混进来细作,又亦或白莲教的人……
随便哪个想一想,都只觉得脖子后头发冷。无论真相是哪一个,慈庆宫的宫人,都少不得挨罚。若是事情闹大了,牵扯甚广,再来一回壬申宫变,那可就不是说着玩儿的了。
当今天子脾性是比嘉靖帝好些,可还是打死过宫人的。谁知道,最后会不会迁怒呢?
宫里头的人,谁不惜命?
请轿长们越想,步子就越快,走得那叫脚底呼呼生风,就怕慢了动作,头一个当那杀鸡儆猴的。
朱翊钧到了慈庆宫,里头哭声一片,两个淑女被人隔离在主殿外头,正急得同太监们吵吵。见天子过来了才消停,往后退了一步向朱翊钧行礼。、
赵淑女起身后,赶紧向朱翊钧告状,“陛下,太子妃拦着我们,不让见太子!”她朝身边抹眼泪的刘淑女使了个眼色。
刘淑女会意地点头,边擦眼泪,边道:“昨个儿夜里头,殿下是和太子妃一同睡的……”
这言外之意,便是太子妃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朱翊钧皱了眉头。他最不喜后宫女子勾心斗角,摆摆手,打断了刘淑女的话,“够了,你俩在外头呆着,朕先进去瞧瞧。”又扭头去问跟着来的马堂,“太医呢?可到了不曾?”
马堂弓着身子回道:“太医署离慈庆宫更远些,这时候大约是在路上。”
朱翊钧拂袖往里头走,嘴上道:“平日里没事都要来搭个三回脉,现在有事儿了反倒见不着人。朕养着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用!”
两位淑女被天子驳了话,都不敢再造次,只还不想回屋去,巴巴地在外头等着,伸长了头往里头看,希望能听到只言片语。
朱翊钧转到里殿,就见胡冬芸跪在榻边,不住地擦着泪,床榻被帐子给盖得密密实实,半点儿瞧不见里头的动静。
“太子……怎么样了?”朱翊钧走到胡冬芸的身边,弯下腰问道。
胡冬芸擦了脸上的泪,眼睛往上一抬,冲朱翊钧咋了眨眼,嘴里却哭喊道:“今儿一早,奴家醒过来就发现殿下不省人事,已是着人去唤太医了,只还没来。”她说罢,就冲朱翊钧连连磕头,“都是奴家的错,竟睡得这般死,半点儿没发现殿下出事儿了,请父皇责罚。”
“又不是你叫太子病着的。”朱翊钧将人扶起来,“起来吧,别跪着了。溆儿最心疼你,要是跪伤了膝盖,叫他知道了,还不是又添了一桩心病。”
胡冬芸垂头抹泪,“是奴家的不是,合该让奴家替殿下受了这病。”
朱翊钧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过头,看着距离自己并不是很远的马堂,“去,上翊坤宫瞧瞧,看中宫得到消息不曾。仔细着些,先别叫中宫知道了。”
“诺,奴才亲自跑一趟。”马堂行了礼,抱着拂尘一溜烟就出去了。
朱翊钧见身周除了胡冬芸,再没有旁的人了,才轻轻撩起帐子,只露出一条细缝来,刚好能让他一人看见。
里头躺着的,是一个太监,面色潮红,显是得了什么急病的模样,有些神志不清。胡冬芸为了装得更逼真,还让他换上了朱常溆爱穿的朱红色单衣,这样便是太医搭脉时,露出衣服也不会被怀疑。
朱翊钧细细看了看,觉得这太监不仅和朱常溆年纪相仿,长得还有几分相似。他朝胡冬芸看了看,心道,这个太子妃,倒是个会办事儿的。还是小梦会挑人。
胡冬芸绞着帕子,“父皇,太子……怎么样了?面色可好些了?”
“朕瞧着可不像好。”朱翊钧死死皱了眉头,“得让太医来了才知道。”
胡冬芸跺跺脚,“太医哪里能……”
话说一半,就听外头传来女子的哭喊声,是二人极为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