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治看了一眼,随手放在账册上,田义赶忙收好。
“父皇,里头有一个算错了。”朱常治丢下一句,踩着软鞋踢踢踏踏地往自己屋里去。
朱翊钧挑眉,算错了?可他明明来回算了好几遍。不过现在却是没空再回头重新算了,他道:“田义,将账册都留下,等会儿五皇子清醒了,叫他照着上头打一遍算盘看看。”
田义低着头,应了。亲自将书送回内殿的书桌上,这次他特地用镇纸给压了,心道可万万别再叫风给吹了。
送走朱翊钧,郑梦境憋了个哈欠,再撑不住回内殿去歇着了。后来是叫清脆的拨算盘的声音给吵醒的。她躺在床上,懒懒的不想动,翻了个身,透过纱帐去看在书桌上算账的儿子。
朱常治算的很认真,左手打算盘,右手捏着笔,时不时地停下来翻页。
刘带金见郑梦境醒了,弯腰贴着耳边道:“娘娘。”
郑梦境点头,双眼半睁半闭,同样轻声回应,“治儿算了有多久了?”
刘带金在心里估摸了下,“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她朝朱常治那儿看了看,“已经算了大半了。奴婢方才替殿下换茶,看到陛下写的纸上许多地方叫墨迹给划了一道,边上给改了新的。”
“治儿……好像打小就对算术特别喜欢?”郑梦境沉吟着,她记得朱常治刚记事的时候,就跟着女儿学了商贾之道。那时候还小,虽然懵懵懂懂的,但瞧着倒是有几分样子。
算盘珠子的声音啪啪作响,极有节奏。郑梦境还没完全睡够,同刘带金略说了会儿话,眼睛一张一合,在这声音中又睡了过去。
朱常治算完之后,长舒一口气。他很是骄傲地弹了弹满是墨迹的字,想着等会儿要同皇姐炫耀番才行——因朱轩姝日后出嫁是要管家的,郑梦境怕她叫底下人给蒙骗了,管不住偌大的公主府,特地叫了有经验的几个夫人教她。朱轩姝旁的倒是一点就通,就是算盘打不好。弟弟在边上看都看会了,她还算不准。
“母妃还睡着?”朱常治踮着脚往床边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失落。他原本还想同母亲显摆一番来着,既睡着,那便罢了。
刘带金轻轻掀了帐子一角,“方才殿下打算盘的时候,娘娘醒过一次,后头又睡了。”
朱常治点点头,回到桌前,重新誊抄了一份干净的。“送去乾清宫给父皇。”他扫了眼桌上胡乱摆着的几本账册,拢了拢,全都塞到内监的手里,“这个也带去,别丢了啊。不然就要丢脑袋了。”
内监连连点头,抱着账册就跑。
朱常治摸着下巴,微微噘着嘴。没想到父皇竟然这么穷,那以后自己就藩的时候,还能给得出多少银子啊?
看来还是得靠自己!朱常治右手握成拳打在左手掌心里,决定回去翻翻自己床头边的小箱子,等下次郑家舅舅来宫里的时候,同他商量着看看能做什么。
听说潞……哦,不对,是皇叔就藩卫辉那时候,父皇给买空了整个京城的珠宝。啧啧,真是叫人羡慕。
朱常治心里打着小九九。他不喜欢朱翊镠那么张扬,反倒更喜欢闷声发大财。甚至都想好了,到时候就藩,他就坐一条船,叫大家都知道他两袖清风,穷得很,回头就不会打他主意说借钱。他听说底下不少宗亲过得不好,说好的岁禄都叫地方官给扣了,只能借钱度日。借给亲戚朱常治倒是无所谓,但这是有借无还,和白送没什么区别。
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朱常治绝对不想做那个送鱼的。
不过现在都是还没影儿的事。连大皇兄都还没娶妻就藩呢,自己急得什么。朱常治伸了个懒腰,朝内监挥挥手。抱着书的内监点头哈腰地服侍着的他出门。
郑梦境没给他请假,今儿还是要去阁里听学的。
今日负责讲学的先生是破格提拔的徐光启。朱常治同一母同胞的两个兄长听得津津有味的。
朱翊钧为了能让徐光启入宫来授学,同阁臣们费了不少口舌。最后保证徐光启这个落魄秀才绝不会教授四书五经,只授西学,这才叫他们勉强点头。
徐光启倒也不在意,能混个帝师就挺不错了,可比他天南地北四处做西席要好得多。他在宫里教西学,但一点都不妨碍和一同授课的翰林编修请教学问。能进翰林的大都是一甲进士,个个做的一手好八股文。徐光启求学若渴,恨不得翰林上课的时候,自己也能跟着内监们旁听。
与此同时,徐光启一边努力向京城的几个传教士请教西学,一边努力备考。他还是不死心,想着要重回考场参加科举。背靠天子这棵大树是好乘凉,但为官重名声。徐光启还不想自己未踏入官场,就名誉尽毁。
朱翊钧也答应了他,只要等到下次乡试,就获准他在直隶就近参与考试。这对徐光启而言,就是天上先掉了一块大饼,后来又下了一场钱雨。京城虽繁华,但北直隶到底底蕴不济,比不得南直隶的江南学子才华横溢。俗话说笨鸟先飞,可也要底子扛得住。徐光启出生南方,天分平平,自然屡屡落榜。这次有了天子的金口,留在京城,倒是可以放手一搏再试试。
有了功名傍身,徐光启的腰杆子也就能挺直了,不会叫人在背后说是好弄小巧,魅惑圣听。
为了报答朱翊钧的好意,徐光启教的时候也越发尽心,恨不得将一身所学统统塞进几个皇子的脑子里。不过可惜的是,皇太子对西学并不感兴趣。徐光启的循循善诱,到了朱常汐这儿就成了“坏先生”故意让自己玩物丧志,偏离正道。几次下来,徐光启也就歇了这份心思,转而投向朱常溆三兄弟。
朱常治其实是听不太懂的,不过他见两个皇兄学的认真,心里便认为这是门极重要的学问,必得用心学了。况且徐光启走南闯北多了,有时候课上就会讲些自己的所见所闻,听起来并不比话本子差多少,他也就权当是听说书了。有些新奇事儿,学了回去在母亲跟前一说,亦能当是尽孝。
“好了。今日便讲到这里。”徐光启将案桌上的火铳和鸟铳零件收拢,熟练地装成一整个,看得朱常洵羡慕不已。他倒是一直想学,可惜徐先生不让,说这个比刀剑更威胁,轻易不让动。
打那次叫人给抓了后,朱常洵就意识到武力值的高低,有时候还意味着自己能不能活命。自回过神来后,他发奋地开始习武,现在已能同武学先生对上几招了,偶尔还能赢上一局。朱常洵心知赢的那一次八成是先生放水了,也不在意,日后总有法子叫先生不小觑了自己。
朱常治粘着怀抱了两杆火铳的徐光启,眼露羡慕。“徐先生,火铳一定很值钱吧?”徐光启微微一笑,“这是自然,听说在倭国,十斗米才能换一杆鸟铳。”
朱常治在心里飞快地换算着鸟铳折成银钱是多少一杆,越想越激动,嘴角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真是好多钱。
“擦擦。”朱常洵一脸嫌弃地将手绢丢在弟弟脸上,看起来没有半点手足之情。朱常治也不在意,接了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朝朱常洵挨了过去。他向闷不作响的朱常洛扬了扬下巴,“大皇兄怎么了?一副……嗯,的样子?”他特别想说死了娘,但觉得不大好。
朱常洵撇撇嘴,“可不就是……嘛。”作为兄弟,对朱常治的言外之意明白得很。他拉着朱常治去了角落里,“你知道大皇兄近来常去景阳宫见王嫔吧?”朱常治大力点头,这在宫里已经快传遍了,只还瞒着几个长辈。
“王嫔前几日病了。”朱常洵笑得意味深长,“大皇兄心里正急着呢。景阳宫只管着饭食和水,谁还管病不病啊。”
朱常治朝朱常洛的背影看了一眼,忍不住道:“没去求父皇?”
“父皇怎么会肯?”朱常洛见人慢慢散了,才带着弟弟走出来,“先前就求过几次,父皇都不允。这次王嫔似乎是烧了好几日,一直不见好,所以大皇兄才那个样子。”心里却巴不得王淑蓉早点死了干净。
当年朱常洵还小,不知道朱常溆得天花的原委。等大了后,见身边的几个贴身人提起王嫔就嗤之以鼻,丝毫没有好感,好奇地追问之下,知道了当年的事。
合该叫父皇给拘了。换做是自己,真恨不得一刀砍死。还给留了嫔位呢,真真儿是看着大皇兄的面子上给留了情。
朱常治出生的时候,王淑蓉早就关在景阳宫了。他没见过王淑蓉,感触也就不深。郑梦境一直都是后宫之中最得宠的妃嫔,朱常治甚至都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的母亲会被关起来。所以问过一回,也就放一边儿了。
因朱常溆还要给皇太子课后开小灶,所以就让两个弟弟先回去。路上,朱常洵拿没开刃的小匕首比划着武学课上新教的招式,眼睛盯着刀尖,嘴里却问:“今儿怎么了?看你一直都不开颜的模样。有心事?同哥哥说说,一定不笑话你。”
朱常治不屑地撇嘴。还笑话自己?就冲那没心没肺的模样,就只能被他给笑话。父皇那么穷,肯定给不了四皇兄那么多银钱。等自己赚钱了,哼哼,一定不借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