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林靖叫林羡“阿羡”,郑郁文忽然专注的看过来,经过一阵仔细的辨认,便随即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阿、”他开口,似乎因为有些不习惯而顿了顿,好在后面理清楚自己的声音,“阿羡,你说林家的阿羡?”
郑郁文的话音一落,还不等林羡反应过来,林靖立刻一步拦在了她的身前,满眼防备的看着郑郁文,问,“你是谁?”
原本还不太确信的郑郁文因为林靖的反应一下豁然,他笑了笑,没将林靖小小一个放在眼里。
“原来真的是你。”他上前一步。
林羡露出疑惑与惊讶的神色,很犹豫的样子,“你是?”
郑郁文上上下下的仔细看了林羡,发现她并没有因为退婚的事情一蹶不振,便露出松一口气的神色,后对她拱了拱手道,“那桩亲事,是我家里鲁莽失礼了。”
原本他的同窗并不知道林羡的身份,经过他这么隐晦的一说,却也都想起来郑郁文原本是有婚约在身的,只不过才不久前退了,竟就是面前这个小娘子?
若是仔细看来,这小娘子眉目温柔眼角含光,琼鼻皓齿一点朱唇,着实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好模样。
虽然模样稚嫩,已经看得出不日就是个妙人。
郑郁文的同伴们都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边暗暗动了春心,一边在心里头可惜林羡是个命硬克人的。
林羡眉头隐约皱了皱,也能明显的察觉到周围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快因为郑郁文的话而有了很大的改变。
☆、第十七章
林羡脸色一敛,眼帘往下垂了垂,惊讶之余露出一点惶然的神色,又很小心的拉着林靖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没、没什么的。”
那样子看着很怯弱,让人生出不忍来。
郑郁文已经很久没见过林羡,只记得她从前性子活泼,如今却成了这样小家子气的模样。心里一边有些同情她前后失去亲人的遭遇,一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这婚退的很是时候,这样的人是不适宜娶进家里的。
再如郑家人所想,若是他中了功名一路往上,有这么一婚约就显得更加不合适了。
郑郁文思忖了措辞,正要开口,却听林羡继续道,“请您,请您回去说一声,定亲时候的半吊子钱实在不是不愿意还给您家里,只不过家父赠过去的黄梨木箱子没有跟着一块儿带回来,我家里现在周转也不灵光,有些困难,若是有法子,怎么会不给呢?”
她抬眸,眼睛里带着水汽,看着越发潋滟,引得郑郁文一怔,后又因着林羡的话猛涨红了脸,没了素来的倜傥样。
原本身边站着的几个同学都用有趣玩味的目光看着林羡与林靖,听了这一番话,其中两个再看向郑郁文的目光就有些复杂起来。
照着礼节说起来,原本定了婚约,无故退亲的确要退还礼金的。只不过,那也是应该提出退亲的人家退还礼金,断没有让被退亲的人家退还礼金的道理。说人命硬可不是什么搬得上台的退亲借口。
如今郑家的意思是,不仅克扣下林家当初给的东西,还要林家退还礼金?
几人本不太信,可转头看郑郁文面颊通红好一会儿没话好说的样子,不由得了然三分,心里有了数,暗暗有些嘲弄情绪。
再看向林羡与林靖,难免也多了几分同情,收起了前头不太礼貌的目光。
这丑八怪竟就是原来要娶阿羡的人?
一旁的林靖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将郑郁文看了个遍,当下很是鄙夷,心中一动,面色不改的站到了林羡身后。明着像是害怕躲了,暗地里却悄悄观察这书店的布局,笃定要为林羡出气。
“哪有那样的事情,”郑郁文终于开口,起初是干巴巴的解释,“应该是你听错了。”
说完这一句,察觉到周围的人连同那在柜台后面裁纸的伙计都跟着看向自己,郑郁文心头顿时跳的厉害,从没这么羞愧过,这羞愧一下又转成一点恼怒,埋怨林羡提起这件事情让他丢脸,“我们郑家是正派体面的人家,这一次若不是我父亲因你病的太过厉害,没了其他法子,既然已经断了婚约,以后便是两家人,你又何苦诋毁我家里?”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信了八分,挺胸直背,面上露出十分郑重的神色。
一个小娘子,吓一吓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林羡倒也没有想到郑郁文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闪过一丝愠怒,面上却很瑟缩,跟着又带着点茫然,“诋毁?”
似乎是不懂郑郁文的意思。
郑郁文的同学看到这里,对一个半大小娘子的可怜样子有些不忍,于是站出一两个来将郑郁文往后拉了拉,将话题转开去,“罢了罢了,挑书吧,这一套书很难得,值得一藏的。”
郑郁文反应过来当下这副光景实在有些恃强凌弱,是以收敛了脸上的怒容,又摆出一副温和的样子,才要装腔作势的说话,柜台后面的伙计拿出张很宽的纸来,往上一扬,哗啦一声引了几个人目光。
林靖不动神色的踮起脚尖抬手将那纸片盖下来的地方放着的一支毛笔拨弄到地上,咕噜噜一滚到了郑郁文几人脚边,其中一个同伴不察,踩到上面差点儿摔了一跤,连带着扯到郑郁文,一下子乱成一团。
林靖趁乱抬手往郑郁文背后用力一点,后便飞快的将手给收了回来。
他戳了郑郁文的穴道,不解开的话,一个月的后背酸痛是没跑的。往后还可能留下病根。
“哎呦,实在是我不小心。”柜台后面的伙计伸长脖子往外看了一眼,见方才趾高气昂的那群学子此时东倒西歪好不狼狈,心里暗自想笑,面上却很歉然,可也只是嘴上慌张,身子依旧站在柜台后面安稳的裁纸。
郑郁文一行人理好自己的形容,暗道一声倒霉,也不再提买书的事情,目不斜视的快步前后往外走。
书店外郑郁文扭了扭肩膀,眉头皱起,隐约觉得后背有些古怪,可一时说不上是哪儿,便只当是刚才摔了一跤不小心撞着什么,没当作一回事情。
别人没看见林靖的动作,林羡却是看见的。她将林靖拉回来,捏住他的手看了看。
林靖以为她是在意自己用手打了郑郁文,脸颊一鼓,有些不高兴了,“做什么?”
林羡仔细看了他的手,没在上头发现伤口一类的,这才松了一口气,耳边听见林靖气哼哼的声音,觉得有些想笑,解释道,“刚才混乱,我看看你的手有没有受伤。”
这句话十分顺耳,林靖收了脸上的不悦,转而紧紧拉住林羡的衣袖,甜蜜蜜的道,“不疼的。”
店里的伙计见他们模样亲密,以为是亲姐弟,合着刚才得知他们的遭遇,不由得有些同情他们孤苦,裁纸的时候特意多放了几张进去,后和笔一块儿包好。
林羡付了纸钱和笔钱,带着林靖从铺子里出来。一路又顺去米铺买米买面。
因为上回遇见那个老者,这一回林羡格外留意了米铺里的米价,一样样对下来,果然是比乡下的要贵上小一半的价格。运输的价格的确不贵,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安稳的盛世,路途中间不怕别的,就怕贼人出没,是以难得一些,路远的地方就要多些人手运送,价格也就跟着提了上来。
关于这些,米铺老板倒也是直言不讳。
现在家里多了一个人,买的米也就多了,一下花出去几十个钱,荷包空了大半。
怎么往家里挣钱这很要紧,不然照这样花销下去,总只出不进,难免亏空过不下去。
林羡想着这个,又听米铺老板与自家媳妇儿念叨,“这铺子租金恐怕要涨,昨天晚上遇见李家的,似乎有这样的意思。”
铺子租金……林羡想到,家里那间铺子是租给了一家卖绸缎的,生意还不错,铺面比这个还大,如果要涨租金是个普遍的事情,家里那个铺子也就可以往上提一提。
林羡将这个事情暂且记下,准备后头再看看周围铺子的情形,等过了年以后再说。
两人买了各类打算好的东西,又吃了面,回到家里时已过中午。
林羡拿出纸笔递给林靖,对他道,“沙盘上练好的字,以后要放到纸上再练一练,”她说着将笔塞进林靖的手里握好,将自己的手掌交叠上去,先把林靖的手调整到恰当的位置,后带着他写了一个字。
字写的有些歪扭,林羡不敢充老师,便将一边的书本递给林靖,让他照着上面的笔迹临摹。
自己则将从药铺里买回来的杏仁天花粉整理好,连又拎出那猪胰来。
猪胰有药用,但平时用着的人也少。今天去肉铺里算是运气,直接还留有一副,倘若是平常,还要提前一天去说了才有。不过因为只有一具,用量便跟着要往下减,林羡照着方子将剩下的三样东西也只取三分之一,一块儿用家里找出来的药捣弄的绵烂,后取出酒来放进一盏多拌匀,倒进从前林萧氏用的脂膏瓷罐里。
她低头仔细的闻了闻,皱起眉头来,淡淡的酒味还有些腥,又夹杂了些药味,还未完全融合在一起,显得古怪了些。
不过好歹照着方子完成一个,林羡跟着松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将瓷罐放到一边,准备静置一晚上明天再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