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从王芳得势之后,刘光同渐渐的开始收敛锋芒。
而且刘光同这个人最是圆滑不过的,即便是最嚣张之时,与人相交虽然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但是也没有像这样——
怎么样呢?
其素也不大说得出来,只是他眉头紧锁,盯着那小厮打量了一番:“刘光同知道你与客人都是这般说话的吗?好放肆的小厮,便不怕给你主子招惹祸端吗?”
那小厮不是个没眼色的。
方才不过是看着其素径直要入内,他一时口无遮拦。
此时听其素直呼刘光同的名字,隐隐也猜到,这个人只怕大有身份。
于是他愕然:“敢问您是……?”
其素呵了一声:“去告诉你主子,其素来了。”
其素这个名字,便是再没见识的人,生活在京城里,也都知道。
那小厮额头立时冒出冷汗来,嗳了一声,拔脚就往府内跑。
出来迎其素的,当然不是刘光同本人。
其素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新禄,虽然心中有不快,可一想到刘光同平素的为人,也就释然了。
新禄几步上前来,恭恭敬敬的问了安:“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其素哦了一声:“有点儿旨意交办。”
新禄一听,就知道这是宫里派他来的,于是忙错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您里头请。”
其素脚步挪动,可是突然心念就动了。
他停下来,侧目看了那小厮一眼,转而又看向新禄:“你们家的这个小厮啊——”
其素刻意的拖长了音,可是后话却不再说了,只提步入内去,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新禄哪里不明白呢?便冷冷的看了那小厮一眼:“一会儿去领两个月的钱,往后自己谋生去吧。”
那小厮想张嘴求情,可是看着新禄实在算不上和善的脸,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新禄忙跟着其素入了内去,替他引着路,将他带到了刘光同的书房去。
其素进内之时,刘光同正提笔作画,他笑了一声:“兴致不错啊。”
刘光同略抬眼,看见是他,手里的动作停了停,搁下笔:“你来做什么?”
其素没说话,先看了跟进来的新禄一眼。
新禄一愣,匆匆两步去上了茶,再去看刘光同。
见刘光同朝他点头,他便福了福礼,退了出去。
刘光同往太师椅上一坐,人往椅背上靠了靠:“说吧。”
其素也顺势坐下去,端盏吃了两口:“陛下有事儿交代你去办。”
听见是陛下有差事交办,刘光同才稍稍坐正了。
他也没开口,只是看着其素,等着他的后话。
其素吃了两口茶,将茶盏又搁置下去:“陛下要指派康定伯和公孙阁老往江南去办差事,但是陛下不想再见到公孙睿华回京,你知道怎么做了。”
刘光同大吃一惊,脸上颜色立时不对了起来。
不是说他消息闭塞。
实在是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他所有的人手都不敢轻易再用。
陛下防了他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宫里的事情、陛下身边的事情,他都不敢再随便的打听。
所以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委实来的有些突然。
“这是什么意思?”刘光同摸了摸鼻子,“陛下既然叫你出来,你应该就还有别的话吧?”
其素略挑眉:“王芳被圈起来的第六天,白启桓先后找上了康定伯和公孙睿华,而且都不是明着登门拜访。话不用我说明白了,哦?”他扬了扬音调,“鬼鬼祟祟,就一定是见不得人的事儿。”
刘光同一时抿唇不语。
换句话说,公孙睿华和康定伯,都和云南有往来,且这层关系一定不浅。
不然白启桓不会在王芳失去联系后,悄悄地找上他们。
估计崔溥和孟夔一出事,白启桓立时就慌了手脚。
只是陛下动作极快,当天就把王芳传进宫,再没放出来。
白启桓也许是等了几天,以为王芳宫里有差事走不开。
可是左等右等,他都没有露面,白启桓这才感觉到事情不对,无奈之下,只好去找公孙睿华等人。
殊不知如此一来,却正好落入陛下的彀中。
康定伯府和公孙府,估计是早就布满了陛下的眼线了。
白启桓自以为行藏不露人前,可终究没能逃过陛下的眼睛。
而陛下这次让其素出宫来找他,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公孙睿华如果死在了江南,康定伯也难逃干系。
对待两个人的处置,陛下的做法显然是取一个稳字。
如果两个钦差大臣都死在了云南,朝臣还指不定要如何想。
况且康定伯身上有爵位,他就算是死在江南,这个世袭的伯爵,也会落在他儿子的头上。
按照皇帝的心性,康定伯这样两面三刀,皇帝是绝对容不下他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治他一个罪,且得叫他有冤说不出。
公孙睿华毕竟还是当朝的首辅,此次成行,也必然是一行之中的最高指挥官。
他一死,朝野震惊,皇帝震怒。
康定伯与之同行,却没能顾上他周全,自然也就跑不了了。
刘光同心中有了主意,眼珠子转了几转,看向其素:“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344:生死未知
往江南去的旨意,下达的很快。
彼时公孙睿华接了旨,打赏了银子,便打发了人送传旨的太监离去。
他的大儿子公孙恪凑上前来,目光灼灼,盯着传旨太监离开的方向深看了一眼:“父亲,此事只怕有诈。”
公孙睿华年过五旬,鬓边早已生出白发,手里捏着圣旨,冷笑了一声:“当然有诈。”
公孙恪一愣:“那这江南……”
“你想为父抗旨吗?”公孙睿华眯眼看过去,“我是当朝首辅,江南的事情,再紧要,也没到要我亲自去一趟的地步。陛下如果是想抬个有身份的人往江南去镇着,康定伯一人足矣,或是成年的皇子们,都可以派过去,何至于非要我去?”
公孙恪咬了咬下唇:“陛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公孙睿华却没再说话。
他不是有从龙之功的人,不像严竞。
可是严竞都死于非命,案子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了。
这一点,早就让公孙睿华感到了恐惧。
他和云南往来,起初确实是为了保地位的。
陛下想动内阁,他不是察觉不出来。
只不过碍于他是两朝元老,又没有什么大错,一时不好动手罢了。
可谁又能想到,甄家会出这样的事。
此时想要断绝往来,已经是由不得公孙睿华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恨的咬紧了牙根儿:“都是白启桓这个混账东西!”
公孙恪眼中惊惧一闪而过:“父亲这么说,难不成陛下真的知道了您与云南的关系吗?”
公孙睿华吸了口气,冷眼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以为康定伯是为什么被派出去的?”
这是巧合吗?
如果放在从前,公孙睿华也不会想太多。
可是近来事端不断,从薛万贺到崔溥孟夔,从严竞到谈家。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表明了陛下的心意。
巧合发生的太多,就一定不是巧合了。
此时派他和康定伯一起去江南,摆明了是还有后招等着他们。
公孙恪拉上他胳膊:“父亲您不能去。”
公孙睿华眼底的寒意越发浓重起来:“抗旨不尊,陛下此时就能将我罢官治罪。”
“父亲何不以年事已高为由,上书……”
“这不可能。”他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公孙睿华就已定打断了他,“恪儿,如果陛下给我退路,就不会直接出这道旨。他该先召我和康定伯清风殿面圣,之后再做定论。如果是这样,清风殿中,为父自然可以请辞,此一去路途遥远,一路上上不了舟车劳顿,为父年逾五旬,受不了这份罪,也是人之常情。”
公孙恪惊惧之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陛下断了他父亲的后路,换句话说,他心中所担心的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
究竟是生,还是死,已然不是他们自己能够决定的了。
公孙睿华长叹了一声,一只手压上了公孙恪的肩头:“为父活到这把年纪,荣华了一世,还有什么好怕的吗?只是你要记住,无论此去江南发生什么,你都得忍下去,而且和云南,绝对不能再有往来。来日若是白启桓再登我公孙府的大门,你一定要避而不见,记住了吗?”
“父亲!”公孙恪听他的话意,分明是在交代后事。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他的父亲,从前是陛下最倚重的阁臣,是当朝的首辅大人。
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条绝路上来呢?
公孙睿华自己倒是看得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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