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帝侧目道:“噢?先帝与谢贵妃私下定了这事,朕为何不知?”
六福小声道:“都说是私下里定好,怎会拿到台面上来说?不过人家传刑夫克子也不见得做不得准,不然王二娘子为何会至今待字闺中。王家何等的人家,但凡差不多的人家提前,也不会让二九年华的嫡出娘子继续待在家中,王二娘子不嫁,不说庶女,下面还有嫡出堂妹也要嫁了,如今倒好,王家女竟是无人问询。”
泰宁帝低声道:“姻亲姻亲,结个两姓之好,不说王二娘子是不是如传言那般煞星坐命,单单说王家的不仗义,别家也要想一想。”
泰宁帝停顿了片刻,似笑非笑道:“女红礼仪不会又能怎样,性格好真得好才成,一辈子那么长,若得不了个一心一意的人,当真难熬的紧。不过太子喜欢温柔贤惠的娘子,王二娘子的女红女德妇容也是出了名的好,朕看他们倒是般配。
六福面上不显,心里极为震撼的,听这话语,陛下摆明了是不知何时听了太子殿下与娘子的私话。当初为表诚意和面上好看,陛下不得不撤走了阑珊居的侍卫和暗卫,但不管出于什么考虑,一定留下了不少好手和暗探。
虽一早知宫中有探子在阑珊居,且每夜都会送些消息回来,但是没想到连这些细节,都是如此清楚,想想也是让人心惊胆颤。
六福轻声道:“娘子虽不会这些,六艺却是极好的,策论做的也不错。”
泰宁帝沉默了半晌,笑了起来:“不是朕看轻你家娘子,那策论只怕都是别人捉的刀。真要过一辈子,两个人性格不融总也不欢而散,倒不如早早的分开的好,他心系王家二娘子,朕成全他是了。”
六福心下一惊:“陛下三思,王阀在朝中影响,非同小可,若殿下与王二娘子当真成了亲事……对陛下不见得是好事啊。”
泰宁帝轻声道:“皇甫家如今拢共没剩几个人,直系惟他一个,宗正都是快出五服的人。他若真有能力将朕扳倒,朕给他一切又能如何?”
六福低声道:“陛下春秋鼎盛,万万不该有如此想法。”
泰宁帝笑了笑:“太子与王氏的婚事,即便不走在明面上,也是会成的。王氏还有一群女儿等着嫁人,可谓骑虎难下,好不容易有了这等机会,怎能放过。既然他们存了相互利用的心思,朕便做做好人,成全他们,这不皆大欢喜吗?”
六福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娘子对殿下的一片心意。”
泰宁帝冷笑:“他也配!不管谁是太子,都不会是阿熙的良配,你的心思朕总也明白,放心好了,为了诚岚,朕自不会亏待她的。”
第37章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9)
离帝京三十里处,翠微山皇家行苑,三面环山,紧挨着一座辽阔的森林,山中更有极好的汤泉池。当年□□极喜欢这两处汤泉,圈下了此处,修建了皇家别苑。□□建朝之初,每年腊月,每代帝君领群臣在此冬猎几日。
□□与先帝,都喜欢翠微山的的风景,年年冬夏都要来住上一段不短的时日,朝中众臣,但凡有些资产,会在翠微山脉置下庄园与汤泉。久而久之,翠微山布满了大小庄园,每年冬夏,繁嚣堪比帝京。
今年冬日,泰宁帝缠绵病榻数月,众人以为冬猎会像年祭般取消,宫中也不曾做任何准备。没成想,年节尚未到来,泰宁帝颁布圣旨,着太子代为冬猎,与臣同乐。一时间,宫中与众臣急忙准备行囊与车辇,朝翠微山出发,阑珊居自然也不例外。
明熙今日身着青色暗纹小袄,衬着浅白色的马面裙,腰间挂着一串金铃压襟。头顶简单精致的坠马髻,纯银的牡丹华盛,点缀着一对极品羊脂白玉的凤簪。淡淡的妆容,看起来十分清爽,眉宇间银色的梅花状的银色花钿,让艳丽的脸庞,比往日柔和清雅了不少。
裴达点着首饰匣子:“娘子一早惦记着翠微山冬猎吗?现在看起来不太高兴。”
明熙不置可否:“我们早去迟去,又无甚关系,东苑不是还没动身吗?”
裴达将众多裘皮披肩与大氅装进木箱里:“往年娘子与陛下同去,自是不着急,但今年殿下代行,娘子得等贺家人一起走。”
明熙怔愣当场:“我为何不能与阿策同去?”
裴达了沉默的片刻,才轻声道:“今晨六福公公传旨后,特地吩咐奴婢的。先帝和陛下都是您的长辈,又带着嫔妃,自然可同行。太子殿下至今未娶,你也尚未定亲。众人虽知殿下在阑珊居养伤,但面上还是要避嫌的。”
明熙霍然起身:“何时的事?”
裴达见明熙面色不好,轻声道:“殿下用皇家车辇去行苑,您与贺家人一起走,且今年您不能住在皇家行苑内,得住在贺家庄园。陛下怕人非议娘子,才做出这些安排。”
明熙道:“六福何时同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裴达轻声道:“娘子莫急,公公避着您,也是怕您心里不痛快。”
明熙沉吟了片刻:“东苑知道吗?”
裴达轻声道:“娘子虽不在,公公却没有特意避着殿下。殿下去了行苑,也不会再回来了,娘子现在该去送送才是。”
这两日在东苑遭得冷遇多了,明熙有些麻木了,听到这些,感觉不到多难过了,只是依然有些慌乱,心里说不出的惧怕。
前日不欢而散,昨日一天未见,明熙本想再等两日,等皇甫策彻底消气再去东苑,又怎能想到不过是短短一日,就要分开了,这场梦只怕只能做到今日。
明熙深吸了一口气:“先别收拾了,我去看看他!”
裴达忙道:“娘子快去快回,说不得一会贺家的人就来了。”
今晨的圣旨来得突兀,当初恳求陛下赐婚,虽未得同意,但也不曾拒绝,明熙内心深处对太极殿本还抱着希望。明熙一直想着,陛下性情宽和仁慈,即使不同意自己的要求,也不会让皇甫策很快搬出阑珊居。
直至接到圣旨时,明熙还未曾想过会和皇甫策分开,但既然六福既特意安排此事,想来也是陛下的意思。这样的分离,来得如此突兀,毫无准备,让人只觉不安。明熙最难以接受的是,皇甫策从拿到圣旨后便知此事,却不曾来西苑,也不曾让人叫自己去东苑。
明熙匆匆的走到东苑,脚如生根般扎在入门的地方。因为知道,进去后,会有个结果,不管是怎样的结果,都得接受,且没有反悔的资格。也许这个结果会是明熙最不想要的,最恐惧的。
东苑的仆役丫鬟来去匆匆的,将皇甫策收得贺礼装入箱笼中。明熙送来的那些箱笼,放在院落的长廊上,排成一排,一箱件都不少。
皇甫策正站在花亭里仰望天空,不知神思何处。
明熙无声的走近,当走到离花庭还有些距离时,再次站定了脚步。
今日的皇甫策,一改素日的内敛,身着带暗纹的淡金色的广袖长袍,头戴细碎珍珠镶嵌的金冠,一对珊瑚充耳在脸侧熠熠生辉。晨光下,这人玉立在繁花似锦中,越显得芝兰玉树,俊美无俦。
霞光浅浅,轻风拂过,带着几分寒梅的冷香,这本该是个美好到微醺的早晨。可不知为何,他整个人在亭内看起来雾雾霭霭的,让人看不甚清了。
明熙站在原地,凝望着他的侧脸,许久许久,眼睛也酸涩了起来,抑制不住的难过不舍,似乎每次呼吸都会扯痛胸口,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了。
那人明明还是原本的模样,可一日不见,又似乎好看了许多。依旧是波光潋滟的眼眸,眉宇间疏朗温润,神色安然,再无半分颓色与躁郁。
——原来生离,竟如在心上,生生的剜了一块血肉般。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明熙小心翼翼走了过去:“长生……”
皇甫策侧目,正撞上了这一抹青色,那浓到化不开的眸色,似乎划过一抹光亮,转眼即逝:“以后不可如此称呼孤。”
明熙沉默了下来,垂着眼眸,莫名的为后面将要发生的对话恐惧与难受。
皇甫策见明熙久久不语,率先垂下眼眸,沉声道:“你还有何事?”
明熙轻声道:“此去行苑,你我同行,可否?”
“不可。”皇甫策没有半分的犹豫,虽听这小心翼翼的言语,心被什么轻轻的撕扯了一下,可声音还是一样的冷硬。
皇甫策话毕,侧目看向远处白雪中的一簇寒梅。
明熙得到料想到的答案,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不失望,她慢慢的垂下头,轻声道:“如此……我以后可进宫看你吗?”
皇甫策微怔了片刻,回眸望向垂着头的明熙,许久,轻声道:“贺女郎,以后你和孤不该再有交际。”
明熙骤然抬眸,宛若掉入了那双墨玉般的眼眸中,那里面再没了往日的柔软与温存,宛若炼狱般的寒冬冰冷彻骨,这敲碎了明熙内心深处仅存不多的希望。
明熙凝视着他冷漠的侧脸,许久许久,红了眼眶,虽努力压住了眼中的泪意,可那种从心底泛起的酸涩委屈,如何也压抑不住。
明熙轻声道:“为何不能交际?东苑的东西,你都可带走,都是你用惯的……你若觉得宫中住的不舒服,随时可回来,这处还给你留着。”
这般讨好又带着几分软弱的话语,将皇甫策的一颗心撕扯的七零八落。可此时此刻,皇甫策比谁都知道,不能再有半分心软。若有半分妥协,不光她还留有希望,自己也会还留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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