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深吸口气:“我绝无此意。”
皇甫策见明熙既不追问王雅懿的事,也不计较自己说话难听,甚至因驱赶得不得不离开,这放在以往该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可不知为何,皇甫策的心里不但高兴不起来,甚至越来越不安烦躁,可不管如何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越发的不愿面对明熙。
明熙以为皇甫策还在生气,开口道:“已快中午了,我早上都没吃东西,不如现在摆膳?”
皇甫策将书册重重的放到一旁,紧抿唇道:“孤不饿。”
明熙轻声道:“那你陪我吃些。”
皇甫策抿唇一笑,眼眸中具是冷意:“你要在孤这里用膳不成?”
明熙被这句话噎得难受,咬着唇,沉吟了半晌:“我知道你现不想见我,可你不一个人用膳有什么意思?我今日也不曾惹你……”
皇甫策瞥了眼明熙,见她好声好气的讨好,心中越是说不出的憋气,烦躁到无以复加:“贺娘子和孤一般,断了腿筋,连这点路都走不了吗?”
明熙本也忍不下去了,可听说他说到身上伤,再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一时间憋得不上不下,胸口疼。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便成了以前那阴阳怪气的模样。明熙心烦意乱又莫名的恐惧,他今日这般的态度,仿佛是一种预警,有些不能掌控的事已经发生了。
明熙小心翼翼的又坐到一侧:“那再等等,你何时想吃了,我陪你一起。”
皇甫策不看明熙,冷然道:“你不必等孤了。”
明熙不想表现出难过来,可再次开口也带着失落:“不如我去给你煮些粥,清粥养脾胃,说不定喝点粥便有胃口了。”
皇甫策漆黑似墨的眼眸说不出的深沉:“从昨日到今日,你都在忙了些什么?”
明熙道:“库房有不少金银、古董摆设、玉佩,还有一些不错的裘皮。这些东西,将来你总是要用到的,我提前点了出来。”
皇甫策挑眉轻声道:“在贺女郎的眼中,是不是所有人都该仰仗你的鼻息?若离了你给予的,便该一无所有?”
明熙忙解释道:“你刚恢复了身份,宫中赐下的东西,多不过是摆设。别人给的贺礼看似贵重,也换不了银钱。你将来住在宫中,陛下虽是你的叔父,你也不好张嘴要东西,金银用物自是要准备齐全才好。”
“是以,本宫合该让你施舍吗?”皇甫策冷笑连连,极轻声道,“贺女郎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气派。可别忘了,你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是谁给你的,你幼年入宫,贺东青可没给过你一文钱,甚至连个奴婢都没给你。”
明熙怔愣当场,好半晌呐呐道:“是吗?我还真不记得这些了。”
皇甫策未曾回眸,虽听出了她话语中失落,还是继续道:“你母亲留给你的嫁妆该是还在贺氏手中,如今你所有的一切,除了这阑珊居,哪一样不是我父皇赐予的?当年你在宫中众星捧月如鱼得水,读书玩耍,所有人都忍让你,讨好你,靠得又是谁的宠爱?是你贺家吗?呵,你贺明熙看似风光,矜持孤傲,实际上落魄到比孤女好不了多少!”
“你的金银财帛、良田庄园,你的任性,骄纵,傲气,一切的一切都是皇甫家的,你有什么资格拿着孤家中的东西,行施舍的嘴脸?”
明熙硬声道:“如果你觉得这一切都是你家的,那么这还算什么施舍,只当我物归原主。”
皇甫策挑眉冷笑:“即如此,你又何必拿这些献宝,是为了让孤欠下你的,或是内疚吗?”
明熙垂眸道:“你怎能如此想我!我想对你好点,也是错吗?我若存了什么心思,又何必等到今日!”
皇甫策缓缓回眸,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为何不用等到今日?以前你待孤如何,你不记得了,孤还记得。”
皇甫策见明熙再次沉默了下来,不禁又道:“若不是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又何必等到孤恢复太子位后,一夜间变了态度?今时今事,若放在以前,你早拂袖而去,或直接刀剑相向了。”
明熙胸口仿佛有团火在烧,整颗心都被放在上面烤,那种疼痛让人难以忍受。明熙早知道他言语间的力量,可往日里那些冷嘲热讽,伤心却也能忍,那是早已习惯了他的对待。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往日不觉如何,此时再看这人的冷漠至极的侧脸,才明白往日里那些算不上什么,最多让人难过一下。这些时日的朝夕不离,与心意相许,再听这些话,当真是字字剜心句句割肉,犹如淬了毒的利箭,疼痛到无以复加。
可皇甫策如此,何尝不是因为惧怕?自己不放心皇甫策的一夕改变,他也不放心自己的一夕改变。他以为自己对他有所图谋。
明熙想开口解释,可想了想也没有好解释的。两个人都是如此猜忌又忌惮着彼此,说着心意相许,相亲相爱,只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短短的些许时日,让人宛若置身梦境般的美好,以为实现了所有的愿望。可假的便是假的,不管两个人装得多认真,也是假的。
明熙站起身来,好半晌,开口道:“你若是心情不好,不想见我……”
皇甫策冷声道:“即知道孤不想看见你,怎还赖着不走?”
皇甫策压抑着情绪,不抬眸看向明熙,虽是话语冷硬,可当真受不了她要哭不哭,还要强笑的样子,那模样让他心里特别难受,难以思考,甚至想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只想她开心的就好。
明熙抿了抿唇,极轻声道:“虽是知道你厌烦,可我还是想和你多待一会,总感觉像是真的要分开了。”
皇甫策心口骤然的紧缩,双手紧紧的抓住了长椅扶手,冷笑了一声:“贺娘子这些年,早习惯有个任打任骂随意欺辱的人。如今知道这人真得能离开,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明熙骤然红了眼眶,眯眼望向皇甫策,低声道:“你总知道,如何让我难过。既……既然你实在不想看见我……我走便是。也过不几日了,你大可不必为了我生气……我总、我总是依着你的。”
皇甫策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才抑制住心底的挽留与不舍,骤然起身,却背对着明熙。许久许久,直至明熙走出了东苑的院落,才宛若站立不稳般,身形晃了晃,扶着身边的长桌才站稳了身形,急促的呼吸许久不曾平复。
第35章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7)
傍晚再次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西苑的花草并不繁盛,虽种满了一簇簇的万年青倒也不显冷清。可不知为何,一场小雪让整座院落显得萧条了。
明熙双眸无神的坐在窗口处,众人抬进了一个箱笼,虽知里面是什么,丝毫提不起性质查看,但想到是皇甫策要用的东西,又也让人打开了。
整整一箱笼的各种各样鞋履、木屐、马靴,布履做工极为精致,厚厚的千层底,彩线与金银线交错的绣花,看起来无比精致。
木屐打磨的十分光洁,款式都是当今帝京最为流行的。靴子便更多了,北人善骑,男子着靴较多,厚靴、单靴、棉靴、云头靴,都做了不少。
裴达见明熙魂不守舍,猜到肯定又和东苑的那位闹了不愉快,轻声哄道:“娘子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桂兰芳的管事,还等着回话。”
明熙漫不经心的放下手中的布履:“挺好,不输宫中手艺,重酬。”
裴达轻应了一声:“自然不输宫中的手艺,桂兰芳祖上可是专门供奉南梁皇家的,不管是做工还是用料,王、谢、陈、刘四家也不过如此了。”
明熙兴致缺缺的坐了回去:“你去给他送去吧。”
裴达楞了楞:“娘子不亲自去吗?今日中午的那些衣衫和这些鞋履,有许多都是娘子亲自画的样儿,您若不去,殿下也不会知道。”
明熙嗤笑了一声:“他若知道我画的样子,只怕不肯穿。”
裴达低声道:“娘子和殿下又……娘子不是说,左右不过这几日,不会再惹殿下了吗?”
明熙有气无力道:“左右看我不顺眼,不想和他吵,才不去看他。”
裴达想不出昨日还好好的两个人,一时又成了这般:“殿下在这里待不了几日,若是娘子实在难受,去庄子上住些时日,待到殿下离开,娘子再回来。”
明熙叹了口气:“左右不过几日,我也不计较了。阿耀要是不来就好了。”
裴达劝解道:“阿耀郎君自小便与殿下亲近,殿下落难时,也不曾离弃。如今殿下好不容易恢复了身份,又病了,他来看看殿下,是人之常情。”
明熙笑了一声:“自小的感情,当然不一般。他又是个心软的人,韩耀岂是我这个外人比得了的。”
裴达虽是极赞同明熙所说,也不能表现出来:“娘子一天不曾用膳,要用吗?”
明熙摆了摆手:“我要睡了,你送了箱笼回来,也去休歇吧。”
窗外虽还在飘雪,但天色却没有黑透。
裴达轻声道:“时辰尚早,娘子不若起来走一走……”
明熙侧目道:“西苑就那么大,走去哪里?万一去了东苑,莫不是还要继续让他羞辱不成?”
裴达微微一怔,多少对皇甫策有些不满。这些时日两人相处,裴达可是看在眼里,绝非明熙一头热,明明昨日两个人还好的跟一个人似得,怎么说变就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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