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鲜忠颔了颔首站起来。
纳兰峥便指了指沙盘道:“您对此地情况了解的比我要多,我想请您瞧瞧这沙盘。”
李鲜忠这才完全抬起头来,只是这一抬头,眼中霎时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起头还觉得不信,惊变突生,敌军入境,魏国公小女不过十三年纪,何以能够这般沉着老练,有条不紊地布防了贵州全境。
直至眼下瞧见这一面不可不说惊艳的沙盘。
纳兰峥的注意力在旁处,自然没察觉他的诧异,指着沙盘上边一处盆地道:“四川省境内地形复杂,不论骑兵、步兵皆行路颇难,敌军横穿川西,为求悄无声息必然要快,因而定已消耗甚大。入贵州省境后,他们应当暂缓脚步休养生息,否则一旦深入我大穆腹地,后续补给将无法跟上。”
她说罢伸出手指虚虚划了一道线:“敌军从西北来。贵州省境内八山一水一分田,多山高谷深,绵延纵横之地,层峦叠嶂之下,亦够拖延些许时日。如此算来,假设敌军全然不遇抵抗,先锋部队到达贵阳最快也须五至七日。”
她说罢点了点沙盘上边几面赤色旗帜的位置:“但事实是,我大穆并非任人宰割的鱼肉……如此布防,李指挥使以为如何?”
李鲜忠再开口时,比前头还更要恭敬几分:“回禀纳兰小姐,末将以为,您的布防已可谓占尽地利人和,应当可行。”
“如此说来,您有把握阻敌多久?”
“倘使萧墙之内无敌手,当有十日。倘使再占尽天时,或有十五日。”
纳兰峥闻言稍稍一滞,苦笑一下:“您是明眼人,有防备自然最好,您的部下如何,您应当比我清楚,我便不越俎代庖了。”言下之意,叫他当以大局为重,不必心慈手软。
“末将明白。”
“还有一点,贵阳笼统五座城门、五座城楼、两个水关,照您看,倘使敌军意图攻城,是否可能选择此二城门?”说罢伸手指了指。
“纳兰小姐所指不错,应当便是此二中取其一了。”
纳兰峥闻言点点头,将两面赤色的旗帜分别插到了两座城门口。
……
贵州省境的守备在抵挡了十三日后彻底崩溃。十一月二十五,狄人的铁骑逼近了贵阳府。
入夜后,狄军营地的黄金王帐内,闲闲抿酒的人淡淡瞥了一眼帐外的星辰。侍从的亲信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也看了一眼,想了想低声问:“世子,大半月过去了,何以那头一点消息没有?”
卓乙琅嗤笑一声:“恐怕是穆京那位小瞧了他的侄儿,我也小瞧了我的好兄长。”
“您的意思是……?”
他皱皱眉没答,却是很快又笑起来:“怎样都无妨,百里外便是贵阳城门……”说罢伸出两根指头一拧,“捏住了她,就捏住了他的命门。”
“既是如此,世子预备何时攻城?”
他轻轻吹出一口气:“不急,再等等。”
王帐的灯火夜深时还亮着。卓乙琅手肘枕着玉枕,斜倚在美人榻上小憩。直至夜半时分,一阵风吹入帐帘,吹皱了他手边杯盏里的酒液。
他霎时睁开眼来,眼底一片清明之色,嘴角一扯正襟坐起,向外道:“东风来了,点兵出发。”
纳兰峥也是被这阵近乎作妖的大风给惊醒的。刻意移开了一道缝的窗子霎时被吹得大响起来,她闻声蓦然坐起,偏头看一眼天际星辰,吩咐白佩赶紧替她拾掇一身男装。随即命人去知会湛允。
男装是早便备好了的,白佩替她穿戴完毕,瞧着她的脸道:“小姐,您的脸生得太好看了,男装也是遮不住的,您既是怕给人落了话柄,叫他们说您以女子之身扰乱军心,那奴婢还是替您将脸抹黑一些,眉也画粗一些的好。”
她点点头,示意她怎么丑怎么来。
湛允早便是铠甲加身整装待发了,进来就瞧见纳兰峥玉带束发,一身俊朗扮相,诧异道:“您这是要去哪里?”
纳兰峥戴了披氅上前,迅速道:“风向有变,敌军不会放过这般天时地利之机,立刻换防至西城门,不必担心我,我只在后方督战。”
她说到这里抬起眼来,直直望着他:“允护卫,我与这一城百姓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第67章 强势回归
湛允连夜带军出城阻敌,纳兰峥则到了距西城门不远的临时大营里。
她虽因裙装像不得话,刻意打扮了一番,可凡是有眼睛的皆瞧得出她并非男儿身。士兵们为此俱都眼光诧异。
但虎符当前,没人敢出声质疑,不过心里想想罢了。纳兰峥也未多与他们搭腔,大致了解了军营现下的情形便入了军帐。
公差携未婚妻随行并非光彩事,因而许多士兵此前并不知情,是眼下窸窸窣窣一阵询问才晓得来人原是魏国公府的四小姐,大穆朝的准太孙妃。回想起前头一层层下达的近乎无懈可击的布防令,倒有不少人因此肃然起敬。
首战至关重要,纳兰峥的军帐不拉帘,为便宜分辨天时。军营里头备战的士兵们便隐隐约约听得见里头传出的女声。
他们听见她似乎在与几名参将分析敌情,商议应战的对策。有人提出了异议,像是说及了弓箭手。但她并未多作解释,只笑着说:“倘使您一个时辰后仍如此以为,我便听您的。”
结果一个时辰后,城外传来第一封捷报,那参将就再没说话。
与狄军的第一场较量苦战了一日夜,军帐里头的灯火彻夜未熄,翌日天蒙蒙亮时,湛允挂了彩回营地。大伙都晓得首战告捷了,但无人笑得出来,因明眼的都算得出,此战凯旋的将士多不过去时的三成。
这无异于是在拿人肉板子阻敌。
湛允浑身皆是血泥,见到纳兰峥迎出来便要向她回报兵损情况,却被她一个眼色止住,忙噤了声,先随她回了军帐。
纳兰峥叫人拉拢了帐帘才低声道:“本就敌众我寡了,这些话不要当着将士们的面讲。”
他点点头,比了个手势,示意伤亡超过三千。
纳兰峥沉吟一会儿道:“不必灰心,狄人单兵作战的能力的确优于我军,何况此战是他们的弓箭手占据了天时,下一战当能减少一半以上伤亡。咱们不求一举退敌,但凡城门不破便是胜利。”说罢吩咐一旁的白佩,“你先替允护卫治伤,我去营中确认补给。”
白佩便替湛允卸了铠甲,亏得他所受多皮肉伤,未伤及筋骨,不多时便处理完了。湛允谢过了她就预备穿衣,却忽然听她道:“允护卫且慢,此处还有伤口未包扎。”
他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腰腹,笑了笑说:“白佩姑娘,这不是伤口,胎记罢了。”
她定睛一瞧才发现的确是个胎记,深红色泽,形似蝎尾,倒是有些狰狞的。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示意自己眼花了。
纳兰峥方才问询完后勤部队粮草的情形,便听士兵回报,说大营西南角有人吵起来了。贵州前卫下边的一位刘姓千户散布谣言,称太孙大半月杳无音信,恐怕早便身死敌境,现下他们如何拼命都是不管用的,因西面根本没有援军,就等城破吧。
纳兰峥被气笑,叫士兵领她过去,到时只见那刘千户唾沫横飞,与另一位替太孙不平的郭千户吵得激烈,甚至瞧也未瞧她一眼。
两人身边围拢了不少士兵,见她来便散开了一道口子。郭迟看见她,霎时敛了色恭敬颔首在一旁。
她望了一圈,问道:“听闻有人以不实之言惑众,企图扰乱军心,是你们当中的谁?”
刘逞面色一沉,拧着脸道:“纳兰小姐何以不先问明情形,便给人扣这般罪名?”
她不作解释:“原是刘千户您。”说罢笑了笑,“既都做了千户,想来不会不明白军纪的,那么难不成您是活腻了?”
刘逞眉毛一竖,登时上前一步。似乎也并非要做什么,只是一时气急下意识的动作。
纳兰峥见状一笑,提醒道:“冲撞上级是罪加一等,刘千户,我劝您到此为止,这是军令。”
刘逞不服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纳兰小姐伶牙俐齿,卑职辩解不能,但卑职何曾说错过半句?倘使太孙殿下还活着,何以能够由您这千金之躯随意出入军营,与一群男子同吃同住,甚至坐镇指挥?您的才学固然广博,但如今我大穆竟要依靠一个女子守江山,岂不可说已无人了!”
此话一出,四面霎时一静,因众人也多觉有理。
纳兰峥稍稍一默,随后淡淡地说:“国难当前,不别男女,纳兰峥亦不以千金自居,与你们在场每一人一样,皆是大穆的臣民,倒是刘千户似乎有些瞧不清自己的身份了。您身在大穆军营一日,便当视我之言为铁律。太孙会带援军回来的,但您等不着了。”说罢朝后一挥手,一字一顿地道,“刘逞身为千户,带头无视军令,军纪处置,就地正法。”
刘逞的眼珠已快瞪出眶子了。一时间谁也没有动,似乎都当她不过吓唬吓唬人罢了,却听得她厉声道:“听不懂我的话吗?但凡延迟一刻,同样视作无视军令,一律军法处置。”
这才有几人犹犹豫豫上前来,两名士兵一把将刘逞按倒在地,另一名提着长刀看她一眼,似乎在作最后的确认。见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便提手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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