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么一路听着马蹄儿“哒哒哒”地到了东侧城门胥门,旁侧烟柳如雾般的景色半眼也不及去瞧。唯快到胥门的时候,可得见城壕上来往的执戟巡兵,像一个个行走的木头桩子。从胥门出去,仍是一直往东,过了两段石拱桥,沿草荒外压出的辙道儿进树林,再往山上去。道儿都是有的,只是难走些。
苏一着实有些累,腰身撑在马背上酸疼。常有或停马或打弯的时候,要撑足了力气手拉马嚼子。因马跑得快,下的力道便就很重,勒得手掌也生疼。她却也不言声儿,仍是跟着那侍卫上山。心里又嘀咕起来,便扯着嗓子问他,“这山这么大,如何知道王爷在哪一处呢?”
那侍卫许是骑马过专注了些,耳侧风声又大,便像是没听到她说什么的,仍是一路上往前。苏一实在疲软,自有些跟不上他。那黑鬃大马许也是觉出了她状态疲了,自放慢了步子。却又是点儿背的,跑着跑着后蹄儿便落入一个石缝坑里,再是跑不动了。
苏一停在马背上,转头去瞧,知马儿是跑不动了。但叫了前头的侍卫两声儿,见他仍是听不到,索性也就不叫了。想着自个儿下马吧,拔了马蹄子出来,再慢慢悠悠上去。想来王爷常打猎的地方应也不大,要不这侍卫如何带她寻他去。她便自个儿找罢,也松快些。
下马去看马蹄儿,才见陷得实在深。这人要背起来,真是喝凉水也塞牙缝儿。堪堪那么宽的缝儿,就叫她的马给卡了。偏又近着路牙儿边,边外便是断崖一般的陡坡,山间修下的路大约也就这样儿,不是好走的。虽下头还有堆石,到底也叫人瞧着害怕。
她小心着到后头去抱了马蹄儿,要把它□□。又要小心着自个儿不能仰身掉出路牙儿外去,便冲路里头使劲儿。手又去扒拉那石头缝儿,找准了方法把马蹄儿慢慢拉出来。但见着白蹄儿慢慢出了石缝儿,她心下里高兴,撂下马蹄儿掸了掸手正要起来,那畜生却甩着鬃尾突然蹬起后腿将她踢下了路牙儿,自个儿往山上跑去了。
苏一算是身手利索些的,反身一扑,扒住了崖口上的一块凸石,人却是挂了下去。这般处境,便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也要怕上几分。从这崖口掉到平坦的地方,足有二三十米。即便摔不死,那也得摔个半残。她双手抱着那凸石又实在费力,臂弯带手心儿俱是生疼。她往下看看,又往上看看,心头上害怕,带着哭腔喊“救命”。
喊了几声,没喊来人,却喊来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老虎,立在底下。那老虎抬了头往上瞧,扭脖子嘶吼了一声儿,声音震得苏一心寒了个彻底。她瞪大了眼珠子,害怕拱到了嗓子眼儿,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会儿就是了!
她想着今儿要死了,没得救了。依着自己双臂的力气,她是上不去的,再抱一会儿凸石撑不住就得掉下去。这会儿又来了这么只大虫,怎么也要将她吃了的。她眼眶子攒了一眼的泪珠子,吸鼻子使劲儿喊了两声“救命”,声嘶力竭得自个儿满心里绝望。
手上的力气是渐渐没有了,几乎咬碎了牙齿也再扒不住那凸起的石块。却也幸好,就在她手上力气耗尽,打了滑要掉下去的时候,上头突出现一个手腕将她拉住了。苏一慌得一口气噎在喉咙间往上瞧,便见得拉她的人是韩肃。后头又站着小白,满脸着急地嚷嚷,“快拉上来!下头有个吃人的畜生!”
这话儿说得轻巧,苏一虽是身量娇小的,却也有九十来斤,怎么说拉就能拉上去?韩肃使足了力道,慢慢往她提她。她却还是忍不住地在哭,声音打颤,说:“快救我,我还不想死呢。快点啊,快拉我上去。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韩肃攒得脑门子生汗,却也挡不住手心儿里攥得久了生出汗意来打滑,只不过拉着苏一往上提了大半米,便手上脱了劲儿,眼瞧着苏一掉了下去。小白在上头大叫了一声“一一”,伴着苏一的裂嗓儿般的尖叫,全数不起什么作用。幸而那崖壁有坡,苏一是掉一段儿滚一段儿下去的,到底没受什么伤。
韩肃这会儿最是冷静,忙地从崖口撤了身,去找斜坡下崖底去。小白在崖边儿站了一会儿,着急无用,也立马随他去了。嘴上祖宗十八代地骂,说回头就宰了那带她来的侍卫。
苏一虽没受什么伤,但又有糟糕的事儿——想爬起来跑的时候脚叫藤蔓缠住了。那吊睛白额大虫慢迈着步子朝她这边儿,便又是一段惊心。死不死活不活,都是造化的事儿。她也是慌得没了神儿,胡乱地踢腿腕子。害怕得直哭,不想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死了。
忽而转头,瞧见王爷来了。他说一句,“不要动。”
苏一哪里还能听得到他说什么,见到他好似见了救星,旁的什么也不顾了,只是满眼里惊恐地一面胡乱踢腿一面朝他喊,“快点,快点救我,快点啊,快点,啊……”最后一声儿尖叫是在老虎扑向她时变成的嘶叫,她闭死了眼,惊恐冲得眼睛发黑。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却没叫那只大虫撕皮吞骨。再睁开眼,倒是那只大虫在一边儿躺着,喉间插着一把利剑,嗤嗤地喘残气。她仍是心惊的,连忙伸手扯了脚腕上的藤蔓起来,一个劲儿往后退。
许砚急急到她面前儿,问一句:“怎么样?”
怎么样?差点死了!
她眼睛猩红,形容狼狈,满眼的泪珠子往下掉。再把目光从老虎身上转到许砚身上,开口就是惊吼,“你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爷爷还在家等我?!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许砚也是满面的惊意尚未拂去,才刚他出手再慢些这姑娘就没了。他声音略高地压下苏一的话,也算是压下她的情绪。
见她住了口,又跟了一句温柔的,“我知道你很害怕。”
苏一盯着他看,惊气过去便是满腹的委屈。这句话又是安抚了,叫她满心里觉得可靠。也顾不得其他了,上来一把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哽咽,“对不起,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我再也活不成了。我是太害怕了,我差一点就死了……”
“没事了。”许砚轻语,抬起手要轻拍上苏一的背,却在搁了一指之距时,听到了小白的声音。
他在急急地叫:“一一……”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光环&英雄救美的烂俗梗 轻拍~
☆、自卑
苏一听到小白的声音, 这才回过神儿来,忙一把松开许砚,往后退了几步, 抬起袖子来擦眼泪。她是一时情绪浓极,见什么抱什么,便忘了眼前的人是那个王府里高高在上的王爷。这会儿又是尴尬了, 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小白从山石后蹿出身子来,身旁还有韩肃。他瞧见许砚和苏一站在这侧, 三步并两步到了近前。先与许砚拱手行礼, 随后便拉过苏一, 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个遍儿, 问她:“没事儿吧?”
苏一摇头,“幸得王爷相救。”没动了筋骨,身上有些擦伤便都算不得什么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白又合起掌来, 拜天拜地拜菩萨。罢了说:“这地界不安全,赶紧着走吧, 我带你回去。你好好的来这里做什么?早些知会一声儿,我也好去接你。”
苏一闷头不吱声儿, 她是来找王爷谢恩的, 结果又演了这么一出,险些丢了性命。说起来丢人,这会儿便不敢说是来找王爷的了,只好不出声儿罢,好歹给自己留点面子。心里又想着, 往后便避着吧,与他们一处,果真是折寿的。她也就适合过自个儿那样踏实的小日子,旁的受不来。
小白看她不言声儿,面上委屈得很,也不说她了,与王爷招呼一声儿送她回去,拉了她手腕便走,也没等得王爷到底说的是准还是不准。
眼泪是擦干净了,灰头土脸的样子和红肿的眼睛,却是没有法子的。苏一任凭小白领着,跟他上山道,一路往上去,到他们惯常围猎骑射的那处。那里便是有些粗灰防水布搭的营帐,并几处木头搭的牌楼,不像别处荒僻。
小白去边侧树上牵了匹马,扶苏一上去,自个儿也踩了马镫子坐到后头,双臂护住苏一拉起缰绳,夹了下马腹下山去。不管她有什么事,这会儿带了她下山瞧瞧大夫才是最要紧的。
韩肃和许砚正在山道儿上回营,瞧着两人下山,微侧了下身子,到底没说什么。原是他救的人,这会儿却叫小白捡了功劳。他也无所谓抢不抢功,只是心里不自觉有了惦记,想着她不知有没有别处受伤。知她受惊过度,才刚想拍她背给她安抚,也未能给上。
韩肃站在他身侧,像是洞悉一切一样,压了压手下弯刀,“王爷有什么心思,早些说出来。”话外的意思是,小白那货不得不防着,指不定哪一日好姑娘都叫他拐走了。他又不是个能托付的主儿,大是不能放心把姑娘交给他的。
王爷却没说什么,转回身去。但往上走了两步,开口道:“我们也回去吧。”
打马走胥门回去城里,马蹄儿哒哒跑得飞快。一气回到王府,皂靴踩上马镫子,下马踩了阶矶入门。林管家不知出了什么事儿,急急迎上来,接了他解下的绛色披风和手中串红缨马鞭儿,问:“王爷怎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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