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砰砰直跳,转头,就看见顾斐然。忠叔、还有一个巫师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大瓷瓶的背后。
他们的话音嗡嗡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非要今天祭祀么,能否再延迟些时间?”那是顾斐然清润的声音。
一个沙哑如破铜的声音冷厉地响起:“顾先生,你要延迟时间做什么?你可知道错过了时辰,可就要再等二十一年了?”
“白袖八字全阴,她的本身就该为毓秀小姐而生。如今好不容易,终于等到阴年阴月阴日,先生您竟然退缩了?若老奴没有猜错,您是对那个女子产生感情,不忍心生祭了她?”这个声音,是忠叔的。
“但,她终究怀了我的孩子……”
“顾先生,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巫师语气轻慢。
忠叔的态度冰冷无情,“等毓秀小姐借用了她的身体,日后照样可以为您生养孩子,先生无需担心。”
顾斐然痛苦地捂住脸,“那就……开始吧。”
巫师冷哼一声,从瓶身后面绕了出来,毒蛇一样的目光落在白袖身上,他扬手,就有四个壮丁将白袖从地面上拉起,架起来放入大瓷器的瓶口里。
白袖挣扎着,美丽的眸子储满了恐惧的泪水,她盯着顾斐然,摇着头,眼泪不住地流淌出来。
她无法言语,可眼神流露出来的痛楚还是刺痛了他的心。
他突然跑了上来,紧紧抱住白袖软软的身躯。
就像小时候,她染上了天花,全府上下的人都避她如蛇蝎,她难受、害怕得大哭时,他抱着小小的她,安抚地说:“袖袖不哭,我在这。就算所有的人都不要你,你还有我可以依靠。”
那时候,她会破涕为笑,趁机胁迫他发誓,日后一定娶她。
可是现在,他再次说出这样的话,她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白袖的眼睛被水雾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出他的真诚,她只知道,她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
她一直,一直都知道,她从来都是孤单一个人。
幼时,她被鬼缠身,父亲和母亲都畏惧她,姐妹排斥她,就连奶奶,也不喜欢她。
还有顾斐然,那自以为真诚的爱护,记忆里唯一的那抹温暖,原来竟也是处心积虑的虚假。
如今,这个男人,终于撕下了温柔的面具,露出他商人的自私和冷硬,亲手将她送上死路。
“顾先生,你这是在搞什么?”巫师不悦地说。
顾斐然竭力阻止着他们将白袖扔进那个积满罪恶的瓶子里。他恳求着巫师,“求求你,这场法事作罢吧,你要多少钱财,我都给你,我只要你留下她!”
巫师不屑地睥睨着他,“虚伪的家伙,我可不信你真是个痴情种。就算你是,我也不会放过她。”他张狂地大笑起来,“我告诉你,你后悔了也没用。今晚,这场法事。我绝不会罢手!哈哈哈哈……我已经太久没操手这种引魂术法了,真是手痒难耐!”
忠叔翘起嘴角,大声道:“即刻扔下瓷瓶!”
几个人手闻言,二话不说,就扛着无法动弹的白袖,走上铁梯,然后将她头朝下的丢入宽大的瓶口。
“咚”的一声巨响,她重重地、从高处摔落。
她疼得眼泪飞洒,很疼很疼,那疼痛是从腹部传来的。
大型的瓷瓶里,昏暗而沉闷。她的鼻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这个瓷瓶,定是用了无数名少女的鲜血铸造而成,充满罪孽和幽怨。
忠叔见白袖被推进瓷瓶了,总算放下心来,和颜悦色地问巫师:“可以施展引魂术了吧?”
“急什么?”巫师瞥了他一眼,“时辰未到,先念安神咒。”
他穿着衣带飘飘的法袍,拄着骷髅拐杖,对着瓷瓶虚指几下,而后对忠叔说:“丑时一到,立刻叫我一声!”说完,他便戴上一顶方帽,围着大瓷瓶慢慢绕圈,手上摇着驱魂铃,嘴里则念着安神咒。
白袖被困在瓷瓶里,小腹疼得让她忍不住在地上打滚,以图舒缓那钻心的痛楚。
当那安神咒飘入耳朵时,她停止了滚动,狼狈地趴在地上,然后伴随着那似唱非唱的咒语安下神来,最后平静地闭上眼。
当她陷入沉睡时,那驱魂铃便开始剧烈地抖动,发出阵阵沉寂阴冷的声响。
白袖的意识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得即将飞升起来。
她惶恐,努力地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那声声魔咒缠绕着她,迫使她的身体进入休眠。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动,当时针缓缓地、最后指向“1”时,忠叔激动地大喊:“巫师,丑时到了!”
巫师听了,立即停下念诵安神咒,他目光尖利地瞪向忠叔。“马上把铜镜扛过来!”
忠叔唤了三个人手,?利地去扛来整个梳妆台。
待梳妆台呈现在巫师面前,铜镜里面便浮现一张血迹斑驳的腐烂鬼脸。
巫师手上握着两个驱魂铃,用力摇动。他对着铜镜说:“出来,往瓷瓶里去!”
那金属铃铛的声音十分刺耳,像密密??的针,刺入人的耳膜和太阳穴。
一袭黑色长裙的林毓秀从镜里钻了出来,听着巫师的指示,幽幽地飘到瓷瓶里去。
她钻入瓶口。
巫师的驱魂铃摇得愈发厉害了,两个驱魂铃同时摇动,白袖纵有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支撑不住地。魂魄脱离了肉身。
“哈哈哈……”那女人披头散发地看着白袖,阴测测地笑出声,“你终于也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了。”
在附身肉体之前,林毓秀想弄死白袖。
她飘荡到她面前,伸出灰青色的手,想扭断她的脖子。
“你再不附魂,阴时就快要过去了!”
丑时,已过了大半。
林毓秀冷哼一声,收了手便飞着附魂到白袖的肉身。
忠叔等人在外面侯了许久,当他们听到驱魂铃静止时,急忙问道:“怎么样了,成了没?”
巫师皱纹森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成了。”
“小姐!”忠叔瞬间老泪纵横,“小姐终于活过来了,天知道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多少年!”
“来人,去把林小姐拉上来。”巫师这场驱魂大法做得很是圆满,他收了法器,准备走人了。
有人用事先准备好的粗绳丢下瓶口,林毓秀揪住绳子,三两下就爬了出来。
她无视忠叔慈祥怜爱的神色,径直走到顾斐然面前,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她柳眉倒竖。“阿斐,我复活了,你不高兴么?”
“那只是借尸还魂罢了!”他脱口而出。
“啪!”林毓秀抬手往他脸上甩了一个耳光,“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以前不会这么说,现在是不是因为你爱上她了?”
顾斐然垂着眼帘,沉默。
见他不答。林毓秀更气,便又甩了他一个巴掌。“说啊!”
顾斐然面色灰败,静静地盯着大瓷瓶。
“很好,看来你是对那贱人动了真心了。那么,我就成全你这份真心!”她忽然一笑,却没有原主之前笑靥如花的倾城之姿。此时,她眉目间,是掩盖不住的阴邪,扭曲而可怖。
林毓秀叫了来人,“拿火油、打火机来!”
“你要干什么!”顾斐然倏地转头,震惊地追问。
林毓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给忠叔使了个眼色。
忠叔会意,当下就叫人看住顾斐然,不让他接近瓷瓶。
林毓秀接过仆人递上来的一瓶火油和一支打火机,便爬上铁梯,将一整瓶的火油全部倒了下去,然后捡了一团废纸,点了火便抛入瓶口里去。
因有火油的助兴,火焰“哗”地蹿高,呛人的浓烟熏得蹲坐在瓶口处的林毓秀直咳嗽。
她不但不躲开,还坐在那里,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白袖狼狈躲闪、凄声尖叫的姿态。
“今天,我就要你魂飞魄散!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人叫白袖。”
“毓秀,你放过她,求你放过她吧!她已经是一缕魂魄了,对你构不成威胁了,放过她好吗!”
顾斐然听着瓷瓶里一声声哭泣声,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林毓秀不理他。
当火焰烧到最旺,里头“嘭”地一声,发出一声闷响时。那哭喊声便止住了。
地下室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顾斐然呆了一瞬,而后嘶声裂肺地痛喊——
“袖袖!”
她的肉身被人占有,她的魂魄被烧得飞散。
从此世间,再无白袖。
他怔怔然地滑了下来,颓废地跪在地上,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林毓秀走下铁梯,双手抱胸,站在他面前,邪恶地给他的心脏补刀,“你不要怨我。要怨也该怨你自己,你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她就是因你而死……啧啧,亏她那么爱你,却被你这个卑鄙小人背后捅刀。”
她似乎还嫌他不够悲痛,慢悠悠地补充道:“哦对了,你不止害死她,你还害死你自己的孩子。呵呵,真不知道肚子里面是男是女,生出来是像你一点,还是像她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