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桓瑾之疲倦地揉着眉心,他的腰间斜插着一根碧玉色的竹箫,瘦骨萧然的模样,很有几分倦意和颓唐,但生生又更多了孱弱秀美,“与任何人都无关,沉月,我心中有了人。她是那支头簪的主人,想必你也知道了,她还是那日我与人作赌输了,在桥上荒唐讨要发簪时认识的。”
庾沉月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个,她只是定定地沉默地盯着桓瑾之,她唯一想从他脸上看到的,就是因为说谎而生的不自然,可是最后失望透顶,她苦涩而又悲哀地相信,原来她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的桓七郎,心里真有了别人,而他们不过一面之缘,她竟已一败涂地。
车中的庾叔亭探出头来,他对庾沉月伸出一只手,“罢了沉月,上车吧。强求不得。”
何况天色实在不早了,沉月是他父亲的心头瑰宝,再迟上些时辰,庾叔亭自己便免不了被训。
庾沉月没有纠缠不舍的意思,她跺了跺脚,便咬着唇跳上了车,车夫走回来将马车缓缓地驾走。
到离开桓府大门远了,一直沉默的庾沉月猛然扑到庾叔亭身上,嚎啕起来,“阿兄……我那么做为了什么啊……阿兄……”
“我恋他那么多年,为了能配得上他,我学习那么多辞赋文章,我想做建康第一才女,只是为了能有机会嫁他为妻啊,他为什么视而不见,还欢喜了旁人……阿兄,我难受……”
这妹子平时做事一直大而化之,但实则粗中有细,女儿家的心事又细腻又敏感,早就察觉到桓七郎可能真有了喜欢倾慕的女子,但一直压抑着不肯说,现在是得到求证了,唉,她这个娇蛮的妹妹撒起娇来,庾家上下可没一个人能招架得住的。
庾叔亭抚着自己妹子的背做安慰状,心里却慢慢寻思起了别的。
桓瑾之说某日他与人作赌输了,所以在桥上见到一个女郎讨要头簪……他一惊之下掩住了唇,这件事还是他自个儿推波助澜的,只是当时真没想到桓瑾之会对那个女郎一见倾心。
他犹疑地看了眼抽噎不止的庾沉月,最终决定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说,否则,他只怕往后都不得安生了。
“沉月,这天底下的男人太多值得托付的,既然桓瑾之无意,那咱们以后不理会他便是了,阿兄给你物色一个好的,他定比桓瑾之俊美十分、聪明十分、体贴十分的。”庾叔亭为难地哄着自己妹子。
庾沉月嗔怒地白了他一眼,从他怀里撑着手臂起身,用丝绢抹干了泪痕,方才还泪流不止,转眼又云销雨霁似的,笑靥生光地拨开车帘往外伸出头去吹风。风里吹回来的声音,已随着马车多了几分颠簸:“阿兄又在说笑了,这世上找不到那样的人的。”
何况,就算找到了她也不要。
因为那些都不是桓瑾之。
庾叔亭没辙了,只能百依百顺地道:“那你要愚兄如何你说出来,愚兄都替你办成。”
说实在的,平日里庾叔亭对她哪有眼下这般殷勤?庾沉月乌黑圆润的眼珠一转,便觉得,她这个阿兄定然是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想讨好她来着。她俏脸一沉,哼哼唧唧地不理他了。
只是隔了老久又半是惆怅半是自信地说道:“我倒是真想见见瑾之的心上人,她如果没有绮貌玉容,怎么配得上瑾之?我倒真想见见,她比我美在何处。”
庾叔亭张了张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原想告诉她,她那位瑾之可是连人家面也没见着便倾心了,哪里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绮貌玉容”,又想着自己的妹子已然灼若芙蕖出渌波、是个大美人儿了,建康城便没见着几个女郎容色比得了她的。
可见人家桓瑾之压根不看重美貌这个外物。
庾叔亭一路安慰夸赞庾沉月,灌了无数迷魂汤下去,才堪堪将她劝好了回到庾府,庾沉月也是入了门才知,原来今日宫里的韶容夫人来庾府下了帖子,请庾沉月的母亲庾萧氏明日入宫参宴。
据说不单是庾家,甚至谢家和桓家的几位夫人也都接到了这位韶容夫人的帖子。
而这位韶容夫人,则是近日被皇帝从宫外走马纳妃带入皇宫、如今恩宠正盛的一位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人卖萌,好桑心~~~~(>_<)~~~~
☆、东窗事发
据说谢夫人回府之后脸色不好, 同样的, 桓夫人和庾夫人也没有一个是和颜悦色归来的,让人不禁好奇那位韶容夫人到底和她们说了些什么。
暮夏时节, 但建康的暑热还闷着一城。
巫蘅将她们的记账的本看完之后,觉得真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她正踟蹰着是否兵行险招, 这时候她收到了谢泓的一封信。
她抱着信找到正在剪花的王妪, 咬唇道:“我有些事, 愿同妪商量一下。”
王妪见她脸色不佳, 又见她抱着一叠账本,登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女郎请说。”
“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总忧心手里的最后一点财物,妪, 我是真的想在建康有一座自己的田宅。”巫蘅见王妪已经开始蹙眉,她又解释道, “所以,我想把钱砸在米粮上, 不妨先全买回来。”
王妪登时怔住了, “什么?”
她的手里捏着谢泓的信,但里面写了太多儿女情长、叫人脸红心跳的话, 巫蘅不敢拿出来给王妪看,只是复述了些重要内容:“谢夫人昨日入宫去了,据言回来时心情不悦, 我们现今住在谢家的别院,事事须得仰人鼻息,谢夫人不快了,你我还得掂量起自己是否与她有过过节。不如趁现在,我们攒些钱粮,我昨日找人和陈季止说了,他会替我们物色一个偏僻的院落。”
她说了这么许多,王妪似乎有些动心了,那目光也有所松动,巫蘅见事情有望,便趁热打铁道:“谢郎来信提到了一句,不出半月,北方那苻登将在马毛山以南跟姚兴交战。即便我们现在不屯米粮,真到了城中百姓开始攒粮之时,只怕也是断米少粮无以为继……”
王妪毕竟是阅历丰富的老人,她即便不说完,王妪也懂了这个意思,这的确是个契机。
原本巫蘅也只是想赌一赌,她记得前世的事,大约这一年北方有一场大仗,前秦到此灭亡,但是记忆牢靠与否,她却不能保证,所以才犹疑至今。但收到谢泓的来信之后,这丝怀疑登时烟消雾散。
这院中的一丛墨竹抱着无边翠色,拥簇着覆落满头,叶隙间清风微凉。
王妪踱了几步,她转过头道:“老奴也是对谢郎深信不疑的,既然女郎不怀疑,那我们便这么赌一把吧。”
将所有的钱投入购买粮食,届时战火引燃,再以高价抛出,的确这中间可以牟取不少利益,一些眼尖的商人只怕早已蠢蠢欲动。
但王妪还是有些不能安心,“但是万一这战役久持不下祸及大晋……”
“不会。”巫蘅负着手微笑起来,这点事她倒是难得从容一回,“我信谢郎。”其实她信的倒不是谢泓,绝大数原因是为了自己的那点记忆,可惜她前世困囿乡下,格局太小,难得听说外边的消息。
这一次倒是可以利用起来。
不出一日,米粮便堆满了巫蘅整间别院。
当晚,崔氏在月光里打着扇歇憩,庭院里有一株翡翠绿的芭蕉,沾了露水盈盈地亮着几分光泽,春蝉这几日与一些清闲侍女待在一处久了,夜里与她相约了在不知那处朱墙之下扑流萤。
崔氏正满带倦意地阖着双眸,不多时春蝉薄汗绡纱透,疾步回来,在崔氏面前低语了几声。
昨日谢夫人从宫里头回来之后,整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了,与谢君说了一晚上的话,不知商榷的什么,今日又听说别院里被巫蘅堆满了粮食,这两件事都足够让她惊讶了,崔氏协理谢家多年,她便想也没想地回来将这事告诉她。
崔氏徐徐地睁开眼,但她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眼前绮绿罗裳的春蝉,而是不远处月光里俊美得有些模糊的男人。
他们这些世家里出来的人,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几乎已经看不到貌丑之人,谢氏的几个弟子则尤为俊秀出奇,谢澜和谢泓都是人中翘楚。
崔氏从坐床上撑着手臂起身,来到谢澜的跟前,恭敬地福了福身,“五郎。”
谢澜一双眼染了雪水似的,既冰冷又清湛,他也脸色不变,淡漠地说了声:“我有事同你说。”
本来跟着见礼的春蝉一时也不敢上前了,虽说这是谢五郎和夫人素日的相处之道,可是自打发现了谢澜对夫人不一样的关心之后,她现在怎么看着两人都觉得别扭。
崔氏将谢澜引到席上,春蝉来倒茶,水声清冽如泉,崔氏曼语道:“五郎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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