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家,真不愧是玄烨的母族,居然有这样庞大的势力,倒没有辱那一句“佟半朝”的称号。只不过少时受权臣鳌拜辖制的玄烨,在几经周折终于独掌皇权后,会允许佟家成为第二个鳌拜么!?即使佟氏一族是玄烨的嫡亲母族。
这人世间,什么都可以分享,惟独权利不可以——玄烨此刻话中的不在意,不就最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德珍望着面容越渐成熟的玄烨,恬静一笑,“若是这样,臣妾就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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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两败俱伤(下)
次日十一月庚戌,玄烨至圜丘祀天,并遣官员祭皇陵。
彼时圜丘场面隆重而庄严,紫禁城永和宫的西暖阁里,却正融融一室春。
德珍素手执笔立于西墙之下,小许子手捧一只剔红茶花圆盘,在旁望着挂于墙上的素梅图,双眼濯濯发亮,“皇上画的就是不一样!”吸着鼻子使劲一闻,一脸享受样的叹道,“还带着一股真龙气儿!”
德珍忍俊不禁,勉强憋住笑意,问道:“是不是这股真龙气,还有些像梅花的气儿?”
小许子瞪圆眼睛,点头如捣蒜道:“对对对!闻着就是像梅香!”
德珍再忍不住花枝乱颤的笑了,左右髻上一对镀金点翠串珠流苏颤颤摇曳,她笑骂道:“你个活宝,谁教你这样给本宫逗乐的。”
见被拆穿,小许子嘿嘿一笑,道:“早上去文大人那取药的时候,文大人说主子心情越好,越对您和小皇子好。奴才就这样了……”言犹未了,眼珠子又瞅上画卷,满脸纳闷,“皇上昨儿又是亲自作画,又是送了亲手调得颜料,就是今儿一大早要去祭祀,按理说也该在永和宫留宿才是。”
德珍收了笑容,执笔以笔尖朱砂在画卷上轻轻一点,一抹妍丽的红,刹那开在九九八十一枚素梅花瓣中。她满意一笑,悠悠曼声道:“皇上昨夜虽没留宿,却变相告诉了另一件事,又是些事情就要有结果了。”
话音甫落,便听小太监的声音在门幔外道:“主子,玉答应求见主子。”
德珍搁下笔,顺势看了小许子一眼,小许子立马扬声骂道:“发什么愣,还不快请玉小主进来!”
话停了须臾。跟着帘子一挑,人走了进来。穿着一身秋香色羽缎披风,一进屋就自个儿褪了这披风。顺手扔给随侍来的小宫女,便笑容灿烂的走向德珍。“好几日没见姐姐了,就趁着今儿是冬至不请自来了,正好还能混一顿饺子吃!”说时走至跟前,屈膝盈盈一福。
德珍扶起玉玲,含笑道:“要吃多少吃多少,本宫还乐得有人陪。”
玉玲笑若朝霞,吟吟道:“还有良玉。她也来陪陪姐姐过节。”
德珍微笑看着玉玲烂漫的笑容,蓦然想起入宫的第一个冬至里,她和玉玲大半夜在屋里煮饺子。那时的日子虽然辛苦,却简单而悠闲。玉玲也还是她一心相护的妹妹。可现在已然物是人非,但昔日所付之情非虚,因此只要玉玲不背叛她,想来她会保玉玲平安吧。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今日一别。再次相见已是生离死别,平安成空。
三日后,佟贵妃涉嫌谋害一事终于有了结果。不负朝中众臣为其上表之情,凶手确实不是佟贵妃,而是佟贵妃宫里的一个答应。亦是德珍再熟悉不过的一人——玉玲!
消息传来时,德珍正坐在西暖阁窗下喝安胎药,小许子突然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不及行礼就道出玉玲是凶手的事。德珍震惊不已,饶是知道佟贵妃最终会化险为夷,却万万没想到玉玲竟成了牺牲品!?
小许子见德珍神色,忙道:“奴才原也不信,可玉小主都已被关押起来了!”
德珍闻言面上一沉,冷声问道:“已经定罪了?”
小许子点头道:“是定了,太皇太后都已下了处刑的懿旨,皇上也让人把懿旨传下了南书房。”说着看了德珍两眼,犹豫着的又道,“这事已经是铁板钉钉了,改不成了。”
德珍冷笑,自然改不成了!
由一个无权无势的答应顶罪,还有什么比这个结果更好的?而且“证据”又是这样的合情合理——宛如年逾二十五,开春便要放出宫,但偏又慕宫中荣华,一心只想攀上皇上。于是玉玲就利用这一点,诓宛如与她一起合谋,许诺事后向皇上引荐宛如。而一个小小的答应,自己本都不受宠又如何为他人引荐?这样一个疑点,虽觉可笑,却又有人解疑。此人便是玉玲的亲信宫人,亲口将玉玲谋害的动机逐一交代了清楚。居然是源于玉玲嫉妒良玉,看着良玉在宜嫔怀孕后受宠,故而想在宜嫔不能侍寝期间,像良玉一样乘虚而入谋得圣宠,可无奈于宜嫔分娩之日临近,只好出歹计让宜嫔摔跤坏了身子,以至宜嫔不得不再养上一年半载。如此,玉玲就可再多上一段时间,攀着良玉以求在圣宠上分一杯羹。
小许子见德珍久久不言,情急之下不禁出声相劝,“主子,奴才知您和玉小主交情好,可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您实在不宜为玉小主出面。”
德珍听小许子说得焦急,她忽而笑了一声,继而却无声垂眸,盯着搭在炕几上左手小指间的金累丝嵌珠石指甲套,幽幽道:“我尚且不过一浮萍,又怎样搭救玉玲呢?何况我与她早已物是人非。”说罢骤然抬头,吩咐道,“去备步辇,我要去承乾宫恭道贺。”
小许子应声而去,德珍则去更衣梳妆。好几日为出永和宫,也一直未穿外出的宫装,今日一穿竟觉腰身紧了许多,不由轻抚了抚小腹,方重换了件略宽的大挽袖袍子,这才乘辇而去。
到承乾宫时众嫔妃几乎都在,连甚少露面的荣僖二嫔也在。
佟贵妃惯例的对德珍一番嘘寒问暖,惠嫔看得眼热,心中也正为到手没半月的大权纠结,少不得酸言道:“听说德嫔妹妹与玉答应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还很有些姐妹之情。莫不是为了玉玲被下死罪伤心了,这才姗姗来迟?”
伤心玉玲获罪,变相之意,无疑是不愿佟贵妃得以清白。
德珍听了不觉一哂,这好了伤疤忘了疼,估计说得就是惠嫔一类的人。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闲闲的抱着手炉,不答而反问道:“惠嫔姐姐住在西六宫,却能第一个到承乾宫来,这般急切不知所为何事?”
惠嫔面上不自在了一瞬,随即声音陡然一高道:“当然是关心贵妃娘娘,这才急于前来!”
德珍听过一笑置之,移眸看向佟贵妃。
这时,张志高接了一个小太监的回禀,对端坐于紫檀雕翟鸟纹宝座上的佟贵妃附耳数句,佟贵妃微微点头,发髻上点翠钿子随之晃出一片珠宝之光,熠熠耀目。佟贵妃笑容可掬的说:“太皇太后这会儿正无事,众位妹妹可愿随本宫一起去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说时目光掠过跃跃欲试末端诸人,话锋一转,“不过太皇太后喜清净,外面又雪路难走,一时又备不出太多步辇,本宫不愿委屈了诸位妹妹,想了想还是几位乘步辇来的妹妹随本宫一起去吧。”
步辇只有一宫主位方可拥有,佟贵妃一句话赌住了大多人,无奈之下只得失望的离开。
如此,除了声称脚伤未愈的宜嫔一人未到,德珍等六嫔齐齐伴着佟贵妃向慈宁宫行去。
其时未正时分,北风渐渐停了,天上只飘着些雪珠子,打在步辇华盖上飒飒轻响。不一会儿刚掸了的华盖,又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也在这会的功夫,七乘步辇出于对太皇太后的敬重,纷纷在慈宁宫的正宫门外停下了。
下了步辇,佟贵妃本打算遣了宫人通报,慈宁宫的大总管秦福禄却早候在此了。
秦福禄见一来七位都是从步辇下来,不管她们七人得不得宠却都是主子,连忙带了他的几个干儿子和徒弟,将眼下的七人一起往慈宁殿相迎。目光遇见走在最后面的德珍,一脸的笑褶子不觉深了一分,毕竟二人曾因太皇太后的关系走得极近。
德珍亦抱以一笑,算作了回礼,即随众而行。
太皇太后一身绛色的家常袍子,花白的小两把头上仅戴着一对点翠葡萄双喜头花,身子半靠在南窗炕上的一只金蟒靠褥上。太皇太后因常年礼佛,她在的西暖阁里也常年檀香袅袅,一室的静谧。许是暖阁里太过安静,闭目假寐的太皇太后虽是听力大不如前,也听得一阵环佩叮当声伴着细密密的脚步声而来,便睁开了眼睛笑道:“来了?”
听得太皇太后的声音,佟贵妃忙率领六嫔下跪请安,口中齐声恭敬道:“太皇太后万福。”
太皇太后蔼然的笑道:“都免礼吧。”扬颌对秦福禄说,“看座!”
木炕左右下首早置了清一色的紫檀藤心矮圈椅,上面搭着灰鼠毛的椅搭子,两圈椅之间又置一张香几,摆着一应的香茶果品。看来太皇太后是早让准备齐了,哪需要看座,不过是让她们七人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
德珍资历最低,自是坐在末端,接过小许子递来的珐琅掐丝手炉捂着,抬眸看着坐在斜对座首位的佟贵妃,心中疑惑顿生:太皇太后对佟贵妃素来看重,以前听慈宁宫的老宫人们说,佟贵妃每次来都被太皇太后拉到炕上坐,为何这次却例外了?还有这些事先已置全的桌椅香果等物,也不大像太皇太后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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