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贵妃携了张志高的手缓缓走下步辇,仍是一贯整齐淡雅的装束,神态间不见丝毫颓然之色。待行至众嫔妃面前,方从容的唤了她们起身,并说了几句含歉意之言,便直接说道:“皇太后特恩下,免了这月初一的请安。”
惠妃心中明白有异,更急于想知晓何事,不等佟贵妃说其他,她已嘴快道:“不去慈仁宫请安,可也要给娘娘请安。臣妾们在这外面等了好一阵,还是先随娘娘进殿,有什么慢慢说。”
一言说中众人心思,霎时看向佟贵妃的目光中,隐隐带了几分热切的探究。
佟贵妃将一众神色尽收眼底,却似恍若未觉,面上依旧一派的谦和之态道:“众位妹妹在风雪中等候多时,身上难免浸了雪水,还是早些回宫换了衣饰等物,今日的晨省免了就是。”
众人听佟贵妃这样说,就连惠嫔也无法转圜,只好依言散去。
德珍自是也要离开,却不想在被玉玲唤住说一两句的当头,小允子忽然跑来道:“德小主不知您可空闲?主子请您到殿里说话。”说罢朝丹墀的石阶处努了努嘴,德珍顺目看去,见等在那里的佟贵妃正望着这边,如此还需问自己是否有空闲么?
小允子目光一矮,莫名的避开了视线。
德珍见状笑了笑,如常道:“娘娘相邀,本宫岂会相拒?”转身重又携了小许子的手,“走吧,莫让娘娘久等了。”
小允子“喳”了一声,立马为德珍主仆引路。
德珍走过去与佟贵妃相行进了暖阁,分宾主而坐后,佟贵妃随意摒退了吕嬷嬷之外人等,意态闲适的捋着一盏热茶淡漠的道:“宜嫔四年前刚入宫那阵。还以为她仅是个难得的美人,最近一两年才知她是冰雪聪明。”
德珍摩挲着护甲上精细雕刻的纹路,浅浅笑道:“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的美人。”
一言未了。佟贵妃骤然掀眸,目光微有恍惚的看着德珍。幽幽道:“是啊,紫禁城里美人多,聪明的美人更多。”
德珍心中惕然一跳,面上却是笑容依旧,继续道:“但是物以稀为贵,这多了也就稀疏平常了。”
佟贵妃垂回目光,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侧身搁下手中的茶盏。身后透窗而入的天光,笼在了佟贵妃沉寂的面上,清晰的显出苍白的肤色,也勾勒出眼下一圈乌青。
德珍眸中微微一凝。转首端起还未用过的茶盏,低头轻轻一抿盏沿,抿去了唇间一缕轻浅笑意:看来宜嫔脚伤得值了,至少能让人一筹莫展。
一念过,亦笑过。唇未沾茶,已是放下。
佟贵妃看了一眼茶盏,蓦然道:“这茶也有醒酒的功效。”话顿了一顿,看着德珍微诧的目光,单刀直入道。“昨夜妹妹中途离席醒酒,本宫听宫人说有看见你去更衣间,而时间正好与宜嫔相近,不知妹妹可与宜嫔碰着面了?”
“是遇上了。”德珍听了坦然道:“昨夜臣妾离席后就欲去更衣间喝醒酒汤,刚走到您的院子就遇见了裕亲王和大阿哥母子两,少不了含蓄了几句,去更衣间的时辰就有些赶。于是臣妾直接回大殿,哪知刚走到院门口便遇见了宜嫔。”
佟贵妃目中精光一轮,接口道:“宜嫔也说遇见了妹妹,还说你知道她要回更衣间。”
闻言,德珍神色急剧一冷,道:“在几乎无人出入的院子,臣妾带着小许子一人,偏生遇见身子正金贵着得宜嫔,还是想着早些走别耽误了人,可偏有人咬着不放了!果真连偶然碰上一面也不成。”
佟贵妃静静的看着德珍说话的一幕,微笑道:“妹妹想到此,便是有远见。只是可惜——”
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张志高匆忙的挑起门帘子进来道:“主子,太后宣您现在再去一趟慈仁宫,说慎行司已查到宜嫔受伤的原因,还说皇上这会儿也下了早朝往过去。”
佟贵妃眉头一皱,压下一抹厉色,问道:“宛如呢?她的情况怎样?”
张志高连连摇头,隔了半晌之后才道:“宛如情况不知,只知道宛如也被压去了慈仁宫。”
“宛如她……?”旁观一时,德珍适时的面露吃惊道。
提到宛如,侍立在侧的吕嬷嬷目中怒火一闪,
佟贵妃却是一笑,笑意冷凝,“一个将死之人,不提也罢。”说着搭了张志高的手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德珍端然说道,“就不留妹妹了,本宫要去慈仁宫觐见,再看看跟在本宫身边多年的宛如,究竟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解释!”
然而佟贵妃的话,并未一语成谶。
当日上午,在相关人等齐聚慈仁宫时,慎行司将宜嫔为何出意外全然道出。原来更衣间院子的左穿堂处,有今年春天才打的一口水井,时常有井水落在周围地面冻成霜,使下雪这旬日间几乎每日有人在此摔倒。而一个杂役小太监,曾见宛如在宴会前一日来收拾更衣间时在此摔倒。如此,将大腹便便的宜嫔引去左穿堂的宛如,其歹心自也不言而喻。
精神恍惚又只知哭泣的宛如,一听慎行司述出以上原由,原本被两个小太监压在地上的她,突然大力气的挣脱了束缚,悲戚的大喊了一声“这一切都是奴婢做的,与主子无关”,她便迎头撞上朱红色的圆型殿柱。
“砰——”地一声响,血淋淋的一幕在慈仁宫上演。
众人一时怔住,尚不及反应间,宛如奄奄一息的倒下了,但她硬撑住最后一口气,通红的双目满含恨意的盯着佟贵妃,恨然道:“最可恨没让宜嫔一尸两命,还让她有可能生下小皇子,威胁到主子在宫中的地位……”
“满口胡言!住口!”佟贵妃顿失平日的温和,气得满脸通红的愤然喝道。
宛如却笑了,看着伺候了十多年的主子,她笑得欢心,不惜拼尽最后一口气喘息道:“主子,宛如未能达成您的……对不起……”断续的话语渐渐消失了,生命的灯火也彻底的熄了。
这一刻,于众人眼里只看见宫女面朝地的倒去,那是含恨而终。
同一刻,谁也没看见这名宫女诡异翘起的嘴角,却是含笑而亡。
————
ps:俺 不知道说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两败俱伤(上)
宛如畏罪自杀的消息传遍了后宫,然而区区一介宫人不足以承担这个罪名。于是佟贵妃让亲信宫人谋害宜嫔的事,很快在宫中沸沸扬扬的传开了。同时又因了安亲王府的介入,流言也传入了京中王公贵胄之间。
本来只是一件隐晦的宫中之事,却不想流传如此之广,太皇太后不得不出面干预此事。当即亲下两道懿旨,一命慎行司重新彻查谋害之事,一命佟贵妃暂御摄六宫之权,交由惠、荣二嫔代为共摄六宫。
如此之下,虽然没坐实了佟贵妃谋害之罪,也让佟贵妃从人人称羡的贤妃,一夕间成了谋害皇嗣的最大嫌疑人。
佟贵妃与佟家的利益息息相关,佟家岂能人对此坐视不管,何况佟贵妃还是一年之后的继后人选?就在宛如自尽的当天夜里,佟贵妃的生父佟国维连夜进宫,于乾清宫外跪地上表。玄烨以孝治天下,更兼孝行为天下之表,自不会让自己的亲舅跪在雪夜,只得宣佟国维听其一番奏表。
一时间,佟贵妃与宜嫔二人背后势力僵持不下,但佟贵妃终有谋害皇嗣之嫌不免稍处劣势。
通贵人却不这样认为,她面容憔悴的睡在床上对德珍道:“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是佟贵妃居劣势,其实不然……”话未说完,通贵人一阵剧烈咳嗽,德珍忙起身扶起通贵人。
春雪一听到通贵人的咳嗽,反射性的从墙角的小杌子上一起身,就叫道:“小主!”
德珍闻声回头,向春雪摇头道:“你先熬药吧,通姐姐这有我看着。”说罢让侍立身后的小许子到了杯温水,她动作温柔的伏侍了通贵人喝下顺了顺气,这才坐回了床旁的圈椅上。
春雪见通贵人没有咳嗽了。方坐下继续照看着火炉子,留心正“咕噜咕噜”熬着的药罐。
通贵人顺了气,复又躺了回去。面上泛着方才咳嗽时的潮红,看上去倒是淡了几分苍白之色。她继续道:“宛如在慈仁宫自尽已有三日。安亲王府除了那位继福晋赫舍里氏以及和硕格格两母女,可有其他一人像佟大人一样上表?”说着掀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德珍,“妹妹难道不觉得这中有异。”
通贵病中说话不免有些吃力,却在“赫舍里氏”四字上格外加重了力道。德珍正思索着原因,忽见通贵人眸光明慧的看着自己,脑中顿时闪过一念。下一瞬只觉迷雾已是揭开。
赫舍里氏,当今太子殿下的母族,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名门贵族。可随着赫舍里氏一族的当家人索尼去世,嫁入宫中为元配皇后的孝诚仁皇后仙逝。家族势力已削弱不少。这样一来,带有赫舍里氏血脉的太子殿下犹未重要,但太子殿下仅是一个六岁小儿,玄烨又正值春秋鼎盛之时,一个黄口小儿如何能永坐这太子之位?
为此。赫舍里氏一族煞费苦心。当初就在孝诚仁皇后仙逝的第二年,他们便连忙送进了一名本族之女,奈何此女一直不甚得宠,即使在两年前玄烨第一次封妃之时,因顾全赫舍里氏一族颜面将其封为僖嫔。但是这位僖嫔仍一直默默无闻的下去,于家族无半分用处。如今,佟贵妃已然身为继后第一人选,膝下又有一子,一旦在一年后被册立为皇后,无疑是对太子之位最大的威胁。眼下有了剔除佟贵妃这个威胁的可能,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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