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安知道,这是翡翠替她做人,可就不免从心底里哼了一声。
她根本无心看那胡权做得天花乱坠的账目,只瞧了瞧总账,也就是说,在胡权那边账上,她还有十三万七千多两的存银。真是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只知道玉太妃在惠源钱庄给她存了二十万两银子计息的存银,不到她生了儿子不允许动用本金,她还琢磨着如果要大修宅邸,自己是不是要抵押些金玉古玩从这笔本金里兑些钱来先办事,却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多钱。
翡翠却不以为意,“这钱都是公主娘娘去世之后这些年的收益,只进不出,有这些钱是应当的。”
张静安琢磨了一下,可不是,她母亲都去世了十多年了。这些产业每年的产出可不是就应该有这么多?在王大郎的爹那边的账上,自己光是田庄的收入不也有七万多两吗?
可见上一世自己有多糊涂,自己要花钱,只晓得问下人要,自己有多少钱都不知道。
可这一世,让她静下心来打理自己的产业,她也有些发憷,这么多账本,她要自己看下来,还要不要干别的事情了?
她偷偷瞄翡翠,想到翡翠上一世后来嫁了个小军官,总归是要离开自己而去的,要不然,翡翠的性子是最适合干这个的。她偷瞄了翡翠几次,翡翠头也没抬,张静安心里暗暗地伤感叹气。说起来翡翠这一世,一直没提离开自己的意思,可是不是到底她还是要离开自己嫁人,她真的是琢磨不透呢。?
张静安打算整理自己的陪嫁在袁恭看起来是好事,张静安的陪嫁丰厚,就好像一块大肥肉,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要咬。张静安顶着郡主的名头,旁人一时不敢下嘴,但是你要是自己扔在一边不管,那别人下起嘴来可就没有了顾忌了。
再说了,管家总比在外头疯玩好。那个集香社,袁恭看着可并不顺眼,觉得那都是些不安分的大姑娘小媳妇作妖的地方。张静安适当休闲一下就可以了,天天在外头玩,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可张静安所谓的管理陪嫁,却是天天琢磨着怎么收拾她娘留下的公主府,对别的事情却完全不上心。以至于顺义那边发生了民乱,抢劫了几十处庄园的事情,她都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早年京城这里改朝换代的时候,那是双方反复争夺的战场,久战伤民,开国的时候,顺义几乎成了荒芜之地。不过顺义乃是前朝皇庄集中之处,不少的王公贵胄也将私产置于顺义,也引得不少流民隐户在此处。这些人为了逃避徭役重赋逃到此处安身,久而久之,竟然也形成了些帮派团伙,专门承包显贵人家的田庄经营为生。久而久之,这帮人作为佃户,就有了和主家讲数谈判的资本。
那些庄头欺压佃户谋利,久而久之佃户自然也要反抗。尤其是那些人本来都是隐户流民,本来逃的就是徭役重税,现如今到了你这里。一般地受奴役不说,租子更重,压迫更惨,谁还愿意干?
可这些人都是几代人的流民隐户的身份了,你没户籍,没身份,又能逃到哪里去?那些豪门大户就是拿捏住你这点,这才死死剥削他们。
因此每年到了收租子且签订第二年租约的时候,都是最紧张的时候。每年都少不了几条人命。
张静安在顺义也有几个庄子,一向这些事,都是王大郎的爹管着的,王大郎如今子承父业,自然也要负责收租的事情。民乱的时候,王大郎正好赶着去收租。
到了顺义才发现,庄头一家人都不见了不说,庄子的屋舍都被一帮南方来的流民给占了,说是庄头欠了他们的工钱,因此占了屋舍来堵庄头。
王大郎大惊失色,要去查看庄子,那帮流民却拦住他不给查看。这明明是张静安的陪嫁,收益收不上来,竟然是连庄子都被人给占了。王大郎当然不依,拽着打头的那个人要去见官,结果却被那帮人打了一顿。还被绑在了柴房里,王大郎也算机灵,半夜里,蹭断了绳子翻窗户跑了出来,一口气跑到镇子上才敢打听,附近出了不少这样的事情。专找那些没什么背景人家的田地下手,张静安原来雇的那个庄头肯定是被这帮人给赶跑了。
王大郎势单力薄,还是在镇上压当了自己的衣服,才换了钱跑回了京城,一回来就换了件衣服奔张静安这里来了。
张静安刚做完早课,正在屋里抄经,王大郎就匆匆赶过来了。张静安看到王大郎被打得鼻青脸肿,都没有了人样不由得吃了一惊。
可听了王大郎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王大郎说起的情形让她想起来,似乎上一世在这一年夏末的时候,由于天气旱热,收成不好,顺义那边佃户和主家一言不合终于大打出手了。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偏生那顺义知县却也在现场,还被佃户认为偏帮了主家给抓到了作为人质跟主家讨价还价,而那主家庄头背后是工部侍郎廖健和文亲王府,哪里肯就妥协,两厢对峙不休,却还没等朝廷派兵弹压。不知道哪里来了个道士,突然一道符咒死了顺义县令,这下子惹了大祸。那些隐户流民原本不过是想逼着主家减租,却没想到如今这情况就只能造反了。
一时之间顺义,怀柔,密云一带居然全乱了起来。引发京城也一片的哗然。张静安上一世也经历过了这件事,后来那帮乱民很机灵的,朝廷刚兴兵讨伐,那帮人就作鸟兽散一般地北遁逃入了燕山,后来河南那边也闹了民乱,朝廷的京里都放到河南那边去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上一世,似乎跟她的庄子没有什么关系,她的庄子一贯租子收得低,还时常有减免,只有那些佃户对她感恩戴德的。
不过这一世,似乎只要有事,就跟她有关。
可想明白了这件事,张静安就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最后这些流民都是会走的嘛。自己耐心等着他们走就好了。
王大郎犹自惊魂未定,“依小的看,这必须报官,顺义的杜庄头我是认得的,踏实稳重人又和善。庄子里没有人不服的,那帮闹事的人一水儿的河南口音,绝不是我们自己庄子上的人。”
张静安就觉得无所谓,她在易县的时候,就开了粥棚施舍过河南来的流民,实在是觉得那些人可怜,自己能施舍一分,也算积累了一份功德。
她也不是没见过流民为了一块甘薯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可她觉得,只要有衣服穿,有食物吃,谁会做那犹如禽兽一般的事情。
大约这帮人占了她的庄子。也是因为实在没有饭吃的缘故吧。
而且她想了又想,都觉得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处理,报官,就得惊动袁家的人,她不乐意。反正最后那帮流民都会自己散去,那就啥都不干,等着他们散去就好了,也就几个月的光景么。
她想了想,就对王大郎说,“那些人想必也是饿极了,害怕你把他们赶出去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这样吧,你去账上支点银子,再把庄头找回来,一起去买些米粮送给他们,他们要是还愿意留下耕种,就让他们留在庄子上好了。”
这话说完,看到王大郎被震惊在当场,被打得猪头一样的脸简直都扭曲得不能看,抿了抿嘴又说,“这趟辛苦你了,又吃了这样的委屈,你也去支二十两银子,好生休息几天吧。”
崔嬷嬷不在,玛瑙是管着她的器物和账本的。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插嘴,“姑娘,这事……”她一贯是最沉默寡言的,因此想要反驳张静安的意思,却还需要斟酌言语。
偏生在这些丫头中间,张静安不信任水晶,对玛瑙也有了芥蒂,心里已经认定了她忠心的是刘璞那边的人。别人劝也许张静安就听了,可她一开口,张静安心里就烦了她,拧着眉看了她一眼,“你只管支给王管事就是了。”
玛瑙不敢再说什么。只低了头退了下去。
袁恭在门口听了张静安主仆的对话,又开始头晕了起来,主要是气的,张静安这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难道不知道穷极生变的道理?那些流民饿极了,有的可怜,有的就会变成禽兽,那帮人现在占了你的庄子,下一步就是逼着你再将庄子转租给他们,可你到好,人家还没逼你,你直接将庄子奉上不说。还给送柴米棉服,只怕这些人知道了你的底细,就会打听你家还有没有别的产业,然后一窝蜂用上,直接将你这个白痴吃抹干净了。
他推门进去,直接就坐在了张静安旁边。
王大郎看见他进来,就赶紧从杌子上站起来。袁恭挥手让他坐下,这就开口问,“那帮人有多少人?有打头的没有?除了你这一处庄子,旁边可还有被他们占了田地的人家?原先的那个庄头跑哪里去了你有没有消息?”
这些问题,王大郎有的知道,有的却不甚清楚。那帮人有四五十人。他只听众人管打头的叫秦二哥,听说周围还有几户人家是被占了的,可究竟是哪几家并不清楚,原先那个庄头姓杜,王大郎跟他也不熟,想必是这些人强势,那杜庄头被他们吓跑了,那天晚上他吓得魂飞魄散,光顾着逃命,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探查。